第069章 老窝
“撑张大船去广洲,都州、都州……沙田柚子满船头,都头、都头……”
出了口岸停车场,车后座上,张桥恶寒唱起家乡的土话歌谣。
坐飞机出行,听着很快捷的样子。其实不然,堔镇机场没开张呢!唯有前往“遥远”的广洲,才有飞机可坐。之所以说遥远,深广高速未通,107国道这一段路,绝对是全国最繁忙的一百五十公里。途中路况神鬼莫测,走多久只有天知道。
李师傅奉劝坐大巴,不是为雇主节约。碰上堵车的话,一米八的个头,塞在普桑里几个小时,太憋屈了。坐大巴座椅舒适的多,堵车也好睡觉。
八卦老李,嘴巴有毒。一语言中,倒霉事全碰了。
车祸、塌陷、修路……各种堵车,张桥睡了好几觉。漫长的旅程,不知几时是尽头。上车前,想坐夜班飞机呢。困在半途,只盼夜里在广洲有一张床。
“桥叔,你居然卖假药毒死人?切……”
毛仔张牙舞爪吼叫,口水喷上脸了。装模作样,张桥也很难堪。还没开口回怼,肩膀上挨了一拳。我曹,小子来真的?
“靓仔,想在车上安家呀?”
肩膀痛醒,张桥迷迷糊糊开眼睛,大巴司机站身边奚落。原来到达广洲了,怪不得梦见那臭小子。
毛仔留学归国,没回堔镇。迷上一个家在广洲的小姑娘,落户广洲。梦境中,是张桥的尴尬时段。浏浏发现与劳改释放犯同居三年,一怒之下,公布某人的黑历史在好友微信群上,揭露渣男和骗子的真面目。毛仔装模作样的愤怒,并不是歧视劳改释放犯,而是恼火被瞒了十年。广义上讲,该“问题学生”也是劳改释放犯。初中毕业那年,毛仔将同班班长扁成猪头。班长伙同父亲报复,又将人家父子俩扁进医院。然后,获刑半年。曾因顾忌这一前科,毛仔上大学放弃国内高校,选择留学。
“害的我一直在你面前当孙子!”
毛仔的道理,咱俩一般货色,凭什么你装大尾巴狼,装了十年?无非变相抗议家教太强势,全方位的直截了当碾压。比文,“问题学生”在家教面前,仅好于文盲。比武,家教酒色掏空的烂身体,照样分分钟干翻二百斤的小屁孩。
下了大巴,张桥回忆没做完的梦发笑。隔一世再看,周蕾请他做家教是以毒攻毒。大劳改犯收拾小劳改犯,英明的绝了。前世没往这方面想,以为家教是留面子的托词。毕竟,他到了堔镇,正式工作是周蕾名下酒店公寓的副总,家教属于业余兼职。
“的士!”
到站比预想早,刚过七点。漫步华灯初上的街头,广洲物不是人也非。肚子饿了,车站附近不是找吃的好选择。或许赶的上夜班飞机,搏一搏运气。
“老细,去机场两百蚊?”
“开车!”
打车去白云机场,一百块有多不少,两百块是明目张胆的宰客。
张桥甘当凯子,司机大哥高兴就好。大概是坐大巴倒霉够指标了,上的士一切顺利。八点钟到机场,买票、办手续、过安检、登机……九点起飞,时间恰恰好。
“哈鸡米妈西特,多做油螺丝抠你该是你妈死。(你好,多多关照。)
机舱内,充斥咕噜呱啦的日语问候。张桥穿行狭窄的通道,给一个鞠躬的老年脑袋磕到耳朵。
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桂淋的外国游客几乎清一色的“日本友人”,欧美游客少的可怜。张桥所谓的客串导游学英语,很容易戳破。本地的英语导游吃不饱呢,哪轮到半桶水学生哥客串?事实上,桂淋流行学日语。学成日语出国,是本地高校生的目标。
“马的法克!”
飞机准点起飞,张桥低骂一声。他想起一件要命的大事:桂淋空难。
记得发生在九十年代初,正是广洲飞桂淋的航班。空中解体或爆炸无定论,反正一百多名乘客全部粉身碎骨,大一点的肉块都找不到。五十吨的波音737,残骸仅剩下几吨。而这架飞机,恰恰是如假包换的波音737。
“先生,请用餐。”
“……”
“先生,请用餐。”
“……”
“先生,你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
送餐的空姐叫了两次,张桥接过餐盒,险些打落。“第一次”坐飞机,可能遇上空难。后生仔怕死,中年大叔一点不怕。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搞不好活回2019。
吃光飞机餐,视死如归。结果,啥事没发生。一小时后,飞机顺利降落桂淋奇峰岭机场。
“本地身份证不行。”
“什么?”
再当凯子坐出租进市区,在一家涉外宾馆,张桥想继续当凯子没机会,本地身份证不得入住。这一规矩,好像再过十年也没变。桂淋读书四年,算的上半个本地人了。只好本地人做本地事,乖乖去该去的地方。在这座城市,他有自己的老窝。一不小心忘记了,也可能身体里的某人抵触回老窝。
“阔别……二十八年啊!”
微弱的路灯映照,老旧的房门斑驳。张桥对着上面遗留三分之一囍字,无端端紧张,还有点激动。回到桂淋,去涉外宾馆找不痛快,没有第一时间知会“老搭档”,实在不应该。门上的囍字是房东结婚时贴的,几年没撕干净。举手要敲门,想起凌晨一点了,从包里掏出钥匙串,找到那把熟悉的钥匙。
“辣过(哪个)?”
“我!”
开门开灯,房内两张床。其中一张的蚊帐底探出半边脸,眼睛微开,喝问一声即缩回去,一如张桥从没离开过。
“曹!”
来的路上,张桥买了宵夜和啤酒,准备与“老搭档”共谋一醉。洪岘的反应,和他一点不见外,让他“久别重逢”的激动,一下子消失殆尽。
三个月而已,不是二十八年。
前世和今生两种记忆的倾轧,张桥受够了。咬开啤酒,一口气灌下一瓶。蚊帐也懒得放,躺上曾经睡了三年的床,呼呼大睡。
一夜无梦。
可能是属于自己的床,有归属感。也可能是过去一天折腾,身心俱疲。睡眠质量高,张桥睡糊涂了。醒来辨认半天,识别出栖身大学时期的老窝。迁移工厂的宿舍,三年前租的,三十块一个月,和洪岘一人一半。就在这里,在这张床上,与周蕾有了那啥第一次……
对面床空了,蚊帐高挂,铺盖折叠整齐。洪岘每天六点帮鱼贩子姐夫拉鱼,雷打不动。所以,昨夜没有强迫洪岘起床喝酒。
筒子楼单身宿舍开发的婚房,房东在阳台搭建了袖珍厨房和卫生间。张桥洗漱完毕,补洗昨晚没洗的澡。脑子清醒了,想起昨天走前忘记和公司打招呼。取出大哥大,按下开机键。当下的手机、传呼机信号,出了城全是盲区。还好,桂淋通漫游。
“你二大爷的,以为你丫惨遭绑架谋杀了呢!传呼、电话、大哥大没应答,害我老婆昨天差点报警。”
“我曹,你就夸张吧!”
“夸张?老子联系上老林,大局长也吓一跳。call那个李师傅才知道,你小子居然流窜风景甲天下的地方。”
“好吧,大佬。我认错,回头请你两公婆搓一顿大的。”
“烤羊腿,那晚上那种。”
“没问题,让我跟大姐讲话。”
时间早,张亚青没出门上班。电话打过去,彭大军先接。惨遭一通臭骂,总算得以向张亚青解释缘由,并交待配合老爹兑换外汇等等急务。
“真能吃啊!”
昨夜没动的宵夜,洪岘当早餐消灭了。一盒牛肉炒粉、两盒煎饺,只剩下空泡沫盒。张桥条件发射,肚子也叫唤。收拾好双肩包,出门吃了一碗绝对正宗的桂淋米粉,吃的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前些天在深南大道,三块一碗吃两口想吐。今天一块五一碗,还是加一份锅烧一份卤牛肉后的价钱。
九点钟,不早不晚。步行到户籍所在的派出所,等待办事的人已多达十一个。幸亏有先见之明,在街边买了三份报纸一本杂志。十点半轮到办理,手续齐全,户籍警例行公事询问几句,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