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英语好的都出国了
1991年9月7日,农历辛未年七月二十九,宜嫁娶、祈福、作灶、纳财。
港方来宾代表沈如希,深方来宾代表林志南,以及老张父子,共同剪彩。门头上覆盖灯箱的红布落下,博克电脑公司正式开张。
也许是业主为了物业增值动用关系,也可能是“高科技”公司有新闻价值,电视台驾临拍摄。能说会道的曾建达接受采访,免费做了一次广告。不过,前后也就热闹半小时。毕竟不是酒店、商场、游乐园,当天门店一如试业期不愠不火。
前来祝贺的宾客不算多,也不算少。港九沈如希为首,来了十几个男女,通通是感谢张桥推荐股票的亲戚。沈如梓没来,张桥知道奶奶反对他创业。难堪是,港九亲戚没人看好他的公司。中午开张宴席,沈维德喝多了,甚至煞风景的点出外汇这一无解的死穴。
堔镇来宾全是张桥新交往的友人,林志南半公半私,带来博克公司所在辖区派出所长。还有凑数的彭大军、李师傅、“招聘代表”陆勇强,以及张锁的拜把子兄弟,中行分理处谢主任。最意外卖大哥大的于成武,没接到邀请送来一个花篮。最搞笑是田跃进,请来原供职建筑公司的经理。该老鬼旷工半个月了,既不辞职也不打招呼,十几天杳无音讯,公司紧张的报警失踪了。这一见面,人家经理气的半死,几杯酒将田老鬼放倒。
“第二天,他吐在我车门上。”
“啊,第二天他去哪里?”
“去建筑公司搬家,我帮他当一天苦力。”
“哦,这样啊,他没跟我们讲。对不住了,李师傅。”
“算了,看在张生面上。”
田老鬼醉酒跌的鼻青脸肿,张锁喜闻乐见。实际上,九成以上的公司员工喜闻乐见。非公司员工的李师傅惨了点儿,提起十几天前的旧事,义愤填膺。田老鬼仗张桥的势,经常动用他的车,态度恶劣,像差使自家佣人。回过头来,张锁还得代田老鬼向人家致歉。
“公司生意点样?”
“老样子,一般般啦!”
“唔洗惊(别担心),慢慢来,我睇你六哥定过抬油(非常镇定)。”
“希望系咁啦!”
后生仔藏不住事,张锁和李师傅靠出租车边抽烟聊天,两次把天聊死。李师傅一眼看出他的忧虑,出言安慰。
公司开张十三天,生意“保持”不温不火。电脑23、汉卡58、mp系统0,这是算上试业期统计的总销售量。
之所以还能说“不温不火”,靠的是打印名片。二十天来,稳定的日均六千元左右收入。然而,公司以目前的体量运营,房租、人工、税务、日常开支,可预见每月必须有十到十二万才能维持。如果老是“不温不火”,亏损不至于,盈利也就在三到五万之间。问题在,张桥创建这家公司,不是为了一个月挣三到五万,而是三十到五十万。
开张那天,沈维德酒后漏嘴。说是张桥向奶奶保证,年底赚不到二百万,关门回家考研。
年底剩下三个月了,怎么可能赚到二百万?张锁想不忧虑都难。哥哥你关门考研去了,老弟我怎么办?
“铃铃铃……”
电话铃响,张锁受惊色变,慌乱的手肘撞上车门像打鼓。这些天,他最怕接电话。老张三天两头打电话找他,询问公司的生意,明显是绕过张桥,他十分难做。生意好的话,讲什么无所谓。偏偏生意“不温不火”,老张眼里是半死不活。老实讲挨骂,不老实讲也挨骂。
“你六哥忘拿大哥大了。”李师傅望这个担惊受怕的后生仔,“帮他接一下吧,可能有急事。”
张锁犹豫不决,没看车后座的大哥大,扭头向身后的一栋建筑。那是一个派出所,张桥进去有一段时间了。
中秋节将至,今天专程上门慰问派出所民警。现如今,这种形式的警民互动常见。没法子,“摸石头过河的”的改开,方方面面空白太多。有人挣了大钱自己吓的神经兮兮,主动去自首。胆子大的,索性给警察送警车,送的不止一辆。外人看来,张桥送礼唯独一点比较蹊跷,博克公司并不在这个派出所的辖区内。张锁跟随当搬运工,早早完成工作等候。
“你舅公职务不低吧?”
“警司,退休前混个高级警司算命好。他儿子港大毕业,三十岁升总督察,快赶上他了。”
“这么说,你奶奶家是警察世家?”
“算是吧,我奶奶的父亲抗战前在上嗨外滩当巡捕,移居港九转当警察。”
“有意思的履历,老人家健在吗?”
“去世多年了,我也没见过。”
在派出所所长办公室里喝茶,张桥如同再经历一次“政审”。公司开张那天,林志南与舅公一家相识,同行惺惺相惜,难免打听详细。警察工作时间经常黑白颠倒,这些日子,两人只在院子里匆匆碰面,好久没单独接触了。张桥可不想和警察叔叔生疏,今天“大张旗鼓”致以节日问候。
“黄所长那边去了吗?”
“当然,你们排第二,嘿嘿!”
“你小子打算慰问所有派出所?”
“饶了我吧,南叔。手长衣袖短,两个派出所足矣,再多是打肿脸装胖子。”
辖区派出所抬头不见低头见,张桥不会笨到忽略无视。堔镇无亲无故,有困难找警察,没困难跟警察混个脸熟,百利无一害。幸运结识林志南,不然想烧香也找不到庙门。
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不便打扰太久。张桥起身告辞,林志南送他下楼说:“我知道刚开业你难脱身,但你的户口问题,也要抽时间办理。”
“我也想啊!”张桥头痛说。
林志南笑道:“你舅公很郑重问我这件事。可能误会我拿捏于你,故意漏嘴认识市局领导。”张桥牙痒痒说:“他跟我奶奶不看好我创业,千方百计想弄我过去,好让我复习考研。你也发现了吧?开张那天,我奶奶都没来。”
“难怪!”林志南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跟我小弟差不多,他大学毕业两年就下海,我父母总想让他做个稳定的工作。不过,你户口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张桥说:“我不是拖,我也急着办好,方便过港九、方便考驾照。唉,这个月难了,下个月一定办好。”
“行,不说这个了。”林志南理解他的苦衷,“你的裁判水平怎么样?明晚上我们所跟铁路所打一场中秋友谊赛,在院子里球场,缺个中立正规的裁判。”
“本人妥妥的国家二级裁判水平,你找对人了!”张桥自卖自夸。
员工到位后,没那么忙了,他经常在院子里篮球场练球。林志南是篮球爱好者,只看不打那种。很欣赏他的水平,两人交流最多是投篮玩儿。
“行,明晚上七点开球,别迟到了!”
“保证到场,走了啊!”
张桥和林志南在门外分开。张锁总算代接了大哥大,见到堂兄出派出所,高声叫道:“六哥,曾总来电话,他说……”
“上车再说。”张桥不耐烦地打断,开车门钻进去。
尽管公司有先进的管理制度,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先进也有一个磨合期。需要时间检验、适应、调整,老板不可能此时抽身离开。何况,生意“不温不火”。搁置户口问题,这是主要原因。但林志南刚才提起,张桥感觉另有一个原因,与公司、生意、奶奶、舅公无关。内心深处,他害怕回到学校。再确切点,他害怕见到一个不得不见的人。而那个人,前世在他自暴自弃时,“请”他到堔镇,是拯救他人生的“贵人”。人最难割舍的不是怨,而是恩,报恩比报怨更伤脑筋。
“不是说老曾来电话?”
“是,啊……六哥,曾总讲,有个外国人去买电脑,买的数量还不少。他说,叫你找英语翻译,最好快点。”
“外国人不懂汉语,不带翻译买电脑,买的数量还不少,这是骗子吧?”
“不是,外国人带翻译,曾总讲他信不过那个翻译。”
车开半晌,张桥才开口。听完张锁的话,相当意外。预想中,受广告吸引,最先上门的大客户,应该来自省内。外国人抢第一,他怀疑曾建达表错情。
“公司上百号大学生,找不出一个英语翻译?”
“曾总问过了,他、他讲,英语好的大学生都出国了。”张锁刚才见堂兄脸色不好,几分钟一句话不敢说。
“精辟!”
过去两年,又是一股出国潮。张桥听的懂曾建达的一语双关,感慨说:“是啊,英语好的都出国了。”
李师傅换挡减速提醒说:“张生,英语翻译国旅好找,要不要掉头?”他也关心博克公司的生意。
张桥摆手说:“不用,回公司,最好的翻译在车上。”
曾建达要么也怀疑表错情,要么是谨慎,或者说狡猾。接待外国人,撇开人家的随行翻译,搞的像外交谈判似的。
张锁越来越敬畏大他几天的堂兄,听不明白又不敢问。送上门的大生意,他接完电话欢呼雀跃,与李师傅分享。年底赚二百万原本一点希望没有,现在有了。奈何堂兄波澜不惊,他着急的满头大汗。
“和谢主任联系上?”
“啊,联系上了,他、他约我明早上喝茶。”
“嗯,那就好。”
“哦,六哥,那个业主早上来电话,说明天来公司找你。”
“好的。”
和堂弟说了几句无关的话,张桥头靠座椅闭上眼睛。他不是波澜不惊,他在集中注意力。拯救人生的“贵人”冒出来,霸占脑子挥之不去。眼下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要打起精神。万一外国人真是个大客户,他可不单单扮演最好的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