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洋插队回来的田老鬼
大雨天是建筑工地的假日，大雨后则是噩梦。
持续两天的雷暴雨，午饭前总算停歇。泥泞、湿滑、积水、坍塌，整个工地七零八落。饭后开工，两台工程车陷进水坑动弹不得。工人进场就滑倒七八个，上脚手架一个个淋成落汤鸡，某个倒霉鬼从三楼失足跌落，好彩落在沙堆上，有惊无险。
田跃进没有着急进工地，坐工棚里喝茶看热闹。一壶茶喝光，副手和几个手下共同催促。田跃进换上高筒水靴，先去附近的灌木丛撒了泡尿，这才慢吞吞走向配电房。
“抽水机通电！”
“卷扬机通电！”
“搅拌机通电！”
“升降机通电！”
“……”
没遭到雷雨破坏，线路畅通无阻、机械运转正常。田跃进整个工地检查一遍，回到工棚换下水靴。跟副手说去看另一个工地，骑上单车翘班。
平心而论，建筑公司机电头子是个不错的岗位。清闲、自由、少人监管，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惜，田跃进志不在此。
三十出头了，再不跳槽，很可能一辈子泡在工地。
事不遂人愿，嚷嚷换工作一年。面试十几次，要么人家不满意他，要么他不满意人家。公司早就有了替代人选，他却想赖着不走。
前天，人才市场来消息，说是一家电脑公司对他有意。这很奇怪，跟他指定的家电和通讯制造牛头不对马嘴。不是他反感电脑或不懂电脑，他知道国内的电脑公司什么货色。一个破铁皮机箱，或者风扇加高频变压器的电源都造不出来，纯粹是从国外进货摆柜台卖，和电器商场没两样。去这种公司干啥子？当售货员么？
然而，两个月无人问津了，心里再不情愿，捏鼻子同意面试。早上，人才市场通知面试的时间、地点，他打算提前看看那家“电器商场”。
“嘭！嘭！嘭……”
“电器商场”有点规模，临街门店将近二百平米。堆满装修材料，二十几个工人在干活。有的在门店里，有的在门头上，冲击钻声、切割机声、钉枪声，响的热闹。路上滑，田跃进摔了一跤，手脚沾泥。他想洗一洗，在卫生间外被一个蓝t恤青年拦住。
“不好意思，正在修理。”
“我洗个手，不方便。”
“哦……小心点，里面东西多。”
如愿进了卫生间，开水时田跃进很意外。单手柄不锈钢水龙头，极其罕见。不要说公厕，就是有钱人家里用的也少。他上一次见这种水龙头，是在国外。洗手盆也很讲究，从质地看是高档货。清洗完毕，打量整个卫生间。根本不是修理，而是重新装修。两个同穿蓝t恤的青年站人字梯上，安装一盏吸顶灯。小便器、坐式马桶、烘手器等等星级酒店才有的物件，摆地上待装。
对卫生间感兴趣，不是有特殊爱好。回国后，最痛苦是上厕所。快两年了，勉强适应过来。但工地那种糟糕的公厕，他宁可露天解决，始终近而远之。当然，他不会因为厕所好，甘愿在这家“电器商场”当售货员。华强路电子企业众多，今天翘班，有心实地考察，进而毛遂自荐。以前托大了，以为名校毕业又留学归国，有资格待价而沽。事到如今，是时候放下身段主动出击了。
“老田，喂，老田、田老鬼！”
“你……叫我，你认识我？”
“当然，田跃进不是你是谁？电科大毕业，洋插队回来的，听名字就知道哪年生的。喂，你怎么可以长这么多肥膘？那年头大家伙勒紧裤带呢！”
“喂喂，你、你是什么人？啊……我懂了，你是那个商场的人。”
“商场？我曹，敢情你娃以为我请你当售货员？”
田跃进往“电器商场”后面走，右边一栋楼里有人打招呼，出来一个公子哥模样的后生仔。言辞嚣张，俨然是打算招聘他的“电器商场”老板。否则，不可能对他了如指掌。
“里面有一家做音响的，一家做收录机的，一家做随身听的，你娃打算毛遂自荐，帮他们做山寨货？”
田跃进莫名惊诧，后生仔简直是他肚里的蛔虫。他的确是看了外面的公司招牌，想进去碰碰运气。支吾半天，用川话问：“山寨货是啥子？”
“你不懂山寨货？”后生仔笑的滑稽，用手里的大哥大天线挠头，“山寨货就是仿制品，足以乱真那种。哦，随便问一句，sony七月份出的d-j50，你的手艺仿制的出来吗？”
“一点不难。”田跃进自信说。他初中修收音机、高中修电视机，大学拆了学校的电脑被记大过。工作后，参与设计过电唱机、收录机、电视机。留学时，仿制游戏街机吃官司。他自己的电器，八成是二手配件组装，不比原版差。
“哈哈……我猜到你会这么说。”后生仔兴奋的击掌又搓手，“不过，那玩意儿挑战性低，没意思。我这里有个挑战性高的项目，让你试试！”说着，转身就走。
“什么项目？”
田跃进明知被吊胃口，还是紧紧跟随。不得不说有厕所因素，他愿意给“电器商场”一个说服的机会。另外，后生仔的说话方式对他脾性，他听腻了假假惺惺的客套。
什么留学归国报效……什么人才难得……什么翘首以盼……何况，后生仔的意思并不是请他当售货员。
“张桥，弓长张，桥梁的桥。博克电脑公司的投资者兼经营者。”
“不说是港资公司吗？你的口音不像港人。”
“港资公司内地人投资经营，你有意见？”
“我没有意见，有点奇怪。”
“我老爹是法人代表，他碰巧移居港九。”
“哦，原来你是……”
“我是坑爹货，明白了吧？”
“坑爹货？”
“就是挖坑让老爹跳下去，这也听不懂，你的语文是食堂阿姨教的？”
“食堂阿姨？哈哈……”
田老鬼天生弥勒佛体形，看来笑点年轻时就低。张桥望着没心没肺笑的眼泪滴镜片上的田跃进，真想一脚踹过去。
其实，这厮才是个如假包换的坑爹货。他老爹利用职权，为他争取到公费留学名额。后来被检举揭发，他老爹受处分退下领导岗位。这还没完，待他回国，为他的前途着想，他老爹又卖尽老脸，把他调到堔镇一家建筑公司。多年以后，坑爹一词出现，这厮才意识到自己是先驱者。酒后，多次向讲述往事。
刚才，张桥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子，田跃进一点没往自己身上想。唉，少不更事啊！等等，丫的满三十二岁了。
两人边走边聊，来到门店上头的三楼。张桥打开会议室门，手指会议桌说：“这是你的挑战项目。”
上面有整套电脑配件和一台崭新的hp电脑，以及激光打印机等设备。早上布置的，本来就是为田跃进明天面试准备。没曾想，今天不期而遇。田跃进一米七五的身高，超过一百公斤的体重。即便年轻二十几岁，张桥一眼认出是那个臭味相投的老鬼。
“你要我组装一台电脑？”田跃进手撑会议桌，满脸不屑。
张桥说：“我要你组装很多、很多台电脑，成千上万，越多越好。而且，质量要比那台毫不逊色。”手指旁边的hp电脑，“不然，怎么称的上挑战？”
“我可以拆开吗？”田跃进伸手按下hp电脑的电源开关。
张桥拿起遥控开空调说：“这里头，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拆开，门窗除外。”
“哈哈……”
田跃进又是大笑，屁颠颠从工具盒拿出一把螺丝刀，也不管电脑正在启动，拆卸机箱边板。然后，拖一把椅子坐下，开始组装电脑。
缘分真奇妙！
张桥抱手在旁，感慨万千。自打找到田跃进的下落，担心这厮性格比五十岁后更乖张，一直在琢磨面试方案。好死不死，这厮自投落网，得来全不费工夫。
田老鬼这个名号，前世一度响彻华强北山寨业内。2010年，疯4手机发布，未进入国内。张桥从港九买到一部，向他炫耀。过了一星期，该老鬼拿出一部几可乱真的山寨货。张桥惊诧后，做出平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挪用一百万公款，投资生产山寨机。三个月销售四十万部，纯利润三千多万。以小搏大的一次成功投资，张桥拿到了进入资本游戏的通行证。被一家投资公司高薪聘请，从“包租公”跨入金领阶层。
“只有80386配置？”
“我们只卖386。”
“给我五台机……不，给我二十台机的散件。否则，不具备代表性。你有386配置二十台机的散件吗？老板，不要告诉我马上去国外订货。”
田老鬼的装机速度比想象快，装汉卡没问一句装对了，“洋插队”三年学到点东西。按下开关，拿乔地试探雇主的实力。
张桥笑说：“知道吗？你遇上我的那个地方是公司仓库，里面386配置的散件，能装三百台机子。”
“啊！”田跃进单纯地受惊了，“你个瓜娃子，真是坑爹货。哈哈……”
实际上，仓库里只有四十台机的散件。接货是一个供货商接完再到下一个，单独一个供货商凑不齐整机。应张桥要求，第一车货凑齐四十台，无疑加大了老张收发货的难度。确认找到田跃进后，临时做的改变。因为第二、第三车全是显示器，凑齐一台机，要到几天后第五车货到来。提前几天，田跃进有更多时间熟悉装机流程，面试也有机子可用。
“机子多了，我一个人看不过来，给我派个帮手，不懂电脑的也可以。”
田跃进一会儿在hp电脑前敲几下，一会儿又在组装机前敲几下，像个大狗熊玩耍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