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亲戚们
蓝t恤、牛仔裤、白跑鞋，不记得是后世哪家快餐店的制服了。现在，张桥用做公司的工作服。差一个logo，设计当中。六个亲戚穿上身，五个忸忸怩怩，好像偷穿别人的衣服，仅堂弟张锁比较自然。
要不要每天军训呢？有现成教官。张桥想。
张锁当了三年武警，两年在省级机关站岗守大门。军人的动作、姿态、仪表，绝对是标杆。
“这个叫员工手册，上班守的规矩写在里头，你们先自己看，不懂问我。”
昨天下午接管承租的店门、仓库、办公室，今天算第一天上班。张桥压下军训念头，电脑公司不是保安公司。员工手册在港九抽空写的，理念绝对超前。
“另外，你们出门最好两人作伴，晚上十点以前回来。我的传呼机号码和电话号码，一定要牢牢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快时间联系我。好了，今天任务重。早上大扫除一遍，布置昨天采购的东西。下午货到，卸货完要学习分类辨认。”
二女四男六个亲戚，张家两人，吕家四人。年纪最大的二十九岁，年纪最小的十七岁。虽说是血缘近的堂兄弟或二代血表，但跟张桥都比较生疏。张桥未满十五离家，到五十公里外的市里念高中，然后又到更远的桂林读大学。七年里，高中回家勤点，多少有往来，大学后见面寥寥无几。比如大姨、二姨的儿子，他一点印象没有。而他本家堂兄，年纪最大的张五全，昨天居然认不出他。
“六哥，穿这身做工，容易邋遢。”
“所以发给你们两套。”
讲话的张锁，是张桥的小学同班同学，最熟悉的一个了。张桥去年在省城实习，曾去部队探望过。规定上班时间讲普通话，另五个根本不敢开口。
张锁小长桥几岁，身材却高了两公分。生的豹头环眼，脸颊还有不少青春痘。和堂兄张五全一样，三人的爷爷辈是亲兄弟。张锁年初退的伍，安置在一家林场当合同工，每月工资八十来块。家中父母务农，三个弟妹读书，负担不是一般重，早想出门打工。
小地方信息闭塞，车脚费有限。老家有的是乱闯一两年，讨饭而归的人，不得不慎重。
前世，张锁明年出门打工，第一年进了黑心厂，春节也没钱回家。张桥记得，出门打工三年后，张锁灰溜溜进了老爹组建的机修厂，实在不像见过世面的退伍兵。老爹常骂：站岗站傻了。不过，老爹六十五岁退居二线，张锁接班。
“素秋姐，你和素红两人住怕吗？”
“唔怕。啊，我……我不怕。”
“有事找阿锁，我交待他负责你们安全。”
“我知……我、我知道。”
办公室收拾差不多了，张桥关怀一下娘舅家的表姐妹素秋、素红。好吧，也不算关怀。昨天，将姐妹俩往宿舍一扔，没送上楼就走，有点过意不去。当时想，院子里几百女工能够自立，她们凭什么不能？
“表哥，下午送货来，姑妈和田田来不来？”
“他们来不了。田田要上学习班，你姑妈要帮姑丈做事。”
“他们几时才来？”
“我们开业了，你姑妈、姑丈肯定来，田田还是来不了，她开学了。”
“我们几时开业？”
表妹素红今年十七岁，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明显想家了。没办法，所有打工妹必经的心理历程。这是小舅的女儿，没考上高中，在家呆一年闲出了娇气。张桥准备教训几句，表姐素秋已经用老家话呵斥道：“阿红，你想做咩，返屋企嫁人？（你想做什么，回家嫁人）”
“阿姐，我唔系……”素红低头支吾。
张桥没打算心软，也换老家话说：“返屋容易，县里的班车通宝安了。我帮你买一张票，上车睡一觉明天到家。好不好？”
尽管知道前世素红十八岁就嫁人，但他压根不信什么被逼嫁人的鬼话。哪来那么多悲惨故事？自作自受有可能，八成是在家好吃懒做，惹恼父母的结果。要说惨，素秋倒是沾边。结婚几年无生养，被丈夫强逼离婚。
“唔好啊！表哥，我不回家。”素红抱头大哭。
“嘭！”
张桥拍办公桌叫道：“哭乜嘢？（哭什么）不想回家，马上去洗脸，帮你姐做饭！”说完，头也不回走了。陪同的张锁吓一跳，迟钝地跟随。
张桥发火不是无缘无故，素红前世是个是非婆。微信上造谣他有男男之爱，最为卖力。突然想起，忍不住来脾气。
十一点半了，今天自己做饭。在小饭店打工两年的素秋，顺理成章当厨师。昨天买的米和餐具、炊具，早上买的菜。
伙食费多少？张桥特意走访市场了解物价。猪肉两块一市斤，大米一块一市斤，蔬菜二角到五角一市斤，鸡蛋五角一个。以此四样为基准，每人每天二块伙食，相当高标准了。
五百平方的仓库，隔了三四十平方做厨房餐厅，原承租者干的，捡了个现成。张桥并不感激，卫生太差了。水泥地板起灰尘，墙壁斑驳，靠里的厨房乌黑油腻。这是大扫除后的样子，不然更难入眼。
“马强，地板砖、墙砖知道吗？”
“我知……啊，我知道，我在郁林帮楼房贴过。”
“吃过饭去买材料，把这里头全贴了，包括灶头。”
“表哥，我、我没有工具。”
“没有工具就买。小东，这里装四盏日光灯，两台吊扇，仓库十盏日光灯，三台吊扇，要什么工具、配件、电线，你们列个单子，等下一起买。”
“知道了，表哥。”
“这个事交给你们了，两天做完就好。”
大姨、小姨家的两个表弟马强和邹小东，年纪都不到二十，但都在建筑工地打工三年以上了。一个学泥水匠、一个学电工，累死累活每月挣一百来块。老娘解释，看他们有手艺才同意带来。张桥是人尽其才，权当考核。如果真有手艺，以后电工不用再招，已经开始的装修也有个懂点行的人监督。
“怎么还不做菜？”
安排好小基建、小电工，张桥见吕家姐妹俩洗完菜讲话不做菜，大声责问。素秋从厨房里伸出头，难为情说：“桥生，我、我唔知烧火。”
“呜……”张桥仰头哀叹。他不是怪素秋笨，怪自己忘记这一茬。液化气灶在县城普及率也不高，农村人简直像看西洋镜。昨天买回来的灶具，没有指导使用。
“我来！”张锁没白在省城当兵三年。小跑进厨房，麻利地开气点燃炉灶。
张桥说：“阿锁，关气关火。让素秋姐自己来，你教她，再跟她讲一下安全事项。”回头扫了一眼张五全和马强、邹小东，又道：“五哥，你们也去学一下。”张家每一代男丁集体排行，张桥排在同代第六。
三人同样好奇，抢着挤进厨房。张锁客串一把老师，让每人操作两回。几分钟后，终于正式做菜。素秋精打细算，中午吃比猪肉便宜一半的猪下水和油渣。老家夏天菜凉拌为主，做法简单快捷，等待不久。
大肠小肠加香料一锅煮，熟了剁成小块，淋上酱料、麻油，洒一把小葱搅拌即可。蔬菜也差不多，汤锅里淖熟，放盐放蒜蓉，淋的是新炼的猪油。带皮油渣则跟西红柿焖炒，脆口又有滋有味，宜酒宜饭。
“太好吃了，素秋姐，你的手艺可以自己开饭店！”
张桥吃的满头大汗，连下两碗饭。素秋被夸的不好意盛第三碗饭，忸怩说：“桥生，你、你几久不吃这个菜了？”
很好，敢讲普通话了，夸奖有效果。张桥想了想说：“一年肯定有，在那边，我奶奶煮菜。偏甜的，我做梦都想吃老家菜。”他感觉很遥远，算上前世，好几年没吃过一口正宗的家乡菜了。
“难怪，过几天你就不爱吃了。”素秋有自知之明。
张桥突然有点伤感，没再说什么。以前世亲疏论，素秋排第一。他入狱前，素秋一直帮他公司做饭。起初，同样是老娘塞给他的。后来，素秋再婚，也是他介绍的外省商人。
十五分钟各人吃饱，等李师傅回家吃饭来到，张桥带两个表弟去采买。上车时，拉上张五全。这个快三十的堂兄，身材和张锁相反。仅一米六出头，健壮的像举重运动员。挑一百公斤很轻松，掰手腕难寻敌手。性格内向爱面子，为人窝囊，典型的缺心眼。前年说一门亲事，失败告终还被骗走三千块。丑事传开，自觉没脸见人。两年来，一个人住在承包地的牛棚里。到堔镇两天，踢一脚动一脚，一样的孤僻。
“五哥，我有事要走。你负责清点，这是单子。”
“没问题！”
有地头蛇李师傅在，买什么、搬什么不用操心。在建材市场转了一个多小时，张桥接了个电话，交待张五全验收。叫上李师傅，匆匆赶往公司开户的中行分理处。
开销大，人民币所剩无几。昨天归还面包车，张桥没再跟中分头兑换，直接找银行。以存入的五十万港币为抵押，贷款四十万人民币。刚才，银行通知贷款批准了。这么做，付出一点利息而已。公司需要港币进货，过多兑换人民币，将来要再兑换成港币。麻烦不说，中分头是黑市，交易越少越好。
“这个烟贵，桥生，你一天抽一包？”
“自己抽最多半包。”
“系咁啊，十二块一包，够我哋食肉饮酒咗（够我们吃肉喝酒了）！”
“我系充大头鬼啦（我是装阔佬的）！”
“你讲笑啦！”
从银行返回公司仓库，张桥拿一包红塔烟分给几个男人。张五全主动搭讪了，可喜的变化。当然，不是因为出去逛了一圈。张桥最懂得被人忽视的痛苦，让张五全清点验收购买的材料、工具，等于给他信任和权力。
前世张桥出狱后，在老家醉生梦死一年，饱受冷眼、惨遭二弟夫妇殴打。众叛亲离之际，被一个贵人“请”到堔镇当一家公司的副总。尽管做的是酒店公寓出租，实质是“包租公”的副手。但仅过半年，张桥当上“包租公”。又过一年，为这家公司盈利千万。
小基建、小电工的材料、工具买回来，马强和邹小东配合，有模有样的拉地平线，清理墙壁残灰。其他人也没闲，移动昨天买的二手货柜，在仓库里有序排列。下午三点半，港九送货过来的快运车到了。所有人参加卸货，张桥指点分类摆放，登记仓库目录。
“桥生，咁多嘢（这么多东西），要几万块吧？”
“五哥，你就想到几万块？再往高想！”
“几十万？”
“再高点！”
“我、我晚上睡仓库。”
卸货完毕，张五全自己的问题吓到自己了，主动请缨在仓库守夜，这是亲人的好处。张桥给入库的货物写汉语标签，很高兴堂兄进入角色。
前世，在他老爹的机修厂，张五全也是从仓库保管员做起，两个月把所有零配件背的滚瓜烂熟。型号、产地、用料、价格，张口即来。而且，多年未有偷盗、遗失、错漏发生。后来，他老爹干脆把厂里的内保交给张五全，这下子全厂员工遭殃了。哪天哪时谁接私活、谁偷走厂里的工具、谁顺走没用完的机油、谁把废铜铁塞给自家人、谁粗暴使用机器、谁浪费水电、谁跟谁在车间偷情，张五全如一台人形监视器，准确无误记录。
“可以拿上手看，小心别损坏，每一样的价钱，比你们一个月工资高。”
教导几个亲戚如何辨别配件，张桥普通话夹白话讲解。六点时候，带张锁离开。今天有应酬，设宴请客。顺利贷到款，请中行分理处主任搓一顿，应有之义。只是前两天一场大醉，心有余悸，带个“酒保”安心点。果然，一顿饭喝光五支茅台，六个人醉倒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