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腻烦透了
笨重的显示器、丑陋的机箱、巨大的噪音、慢的像蜗牛的启动速度、土气的系统界面……
九十年代初的电脑,无论硬件、软件、整体卖相,毫无美感或科技感可言,高冷的虚假。今年媒体吹成花的苹果新款电脑,张桥眼里,像个大点的骨灰盒。跟这些“破旧”玩意儿连续打交道一个月,张桥腻烦的快要吐了。
安德鲁回国后,没了玩伴,张桥在港九的日子,一样腻烦透了。奶奶又老是动员考托福和雅思,搞的他有点不敢回新家了。
好消息是,高迪克团队开发的软件包,今天测试全部达到要求。烧制进一张张只读存储器扩展卡,可以拿去卖了。
“你打汉字的速度,应聘打字员一定成功。”
“你不知道吗?我弹吉他弹的棒。”
“你说钢琴弹的棒,更有说服力。”
“好吧,换个理由。想到有人因为电脑提出废除汉字,我的内心无比激愤。像有十个先贤先圣,将宇宙洪荒之力注入我的指头,于是打汉字就快了。”
“真能吹。”
曲终人散,工作室的十台电脑前空空荡荡,再没有哔哔啪啪的敲击键盘声。黄花梨木八仙桌旁,张桥和高迪克面对面喝茶侃大山。
茶的是张桥前世喝上瘾的铁观音,内地出口的紫砂壶泡制。绝对正宗宜兴紫砂,便宜的让你想哭。难怪后世找紫砂泥比找金子难,张桥一口气买下十个壶。
腻烦的日子,花钱解闷。
八仙桌也不贵,民国初年的货色,保存完好,三万港币配四张同时期圈椅。如假包换的琼岛黄花梨,摆上茶具喝茶,雅观又实用。
高迪克祖籍闽地,也是好茶人。一来二去,和张桥成了茶友。
安德鲁“小妈”的生日派对后,又经过一次打赌促成的聚餐,二人的关系上了一个台阶,称的上朋友了。高迪克从小是学霸,二十岁港大毕业出国留洋,在欧美呆了九年。父母和弟妹移民枫叶国,港九不再有家。去年不幸遇上“逃跑新娘”,一个人毅然决然回母校执教。
“汉化国外软件销售,会不会惹官司我不晓得。”
铁观音泡了三道,高迪克说:“夸你打字快,我想说五笔字软件。版权所有人是国内的教授,他自己创办公司。业内有人预测,那是最可能成为国内微软的一家公司。你夹带在汉卡里面卖,吃官司是早晚的事。”
“国内微软?”
张桥笑了起来。他记得这个案例,国内几家大电脑公司联手,一举把五笔字公司给灭了。搞得原创者王教授心灰意冷,差点出国避世。
高迪克以为他听不进去,郑重说:“你初创业,人家假装不在意。等到你壮大了,一张状纸告上法庭,让你赔到破产,到头来帮人做嫁衣。养肥再杀,就像养猪和剪羊毛,国外这种维权手段,玩的溜熟。”
该博士父母曾在宝岛工作多年,在台北上的小学,普通话带宝岛口音。
作为喜欢盗版软件的大陆仔,张桥很想喊一嗓子反对软件专利。那样的话,恐怕两人立马变冤家。不是时候啊,“自由主义教皇”林纳斯托瓦兹还蛰伏在赫尔辛基大学,待到linux系统横空出世,自由软件思潮才风靡世界。
“放心,我知道王教授,我会找他买授权的。”
喝下一杯茶,张桥敲击茶盘边的一个盒子说:“而且,天塌下来有高子先顶着。”
盒子里装的是举人汉卡,委托配件商从堔镇买回一块,与自家汉卡比较。
“我们的软件包,比举人这个更丰富、更稳定、更流畅、更美观,只要经营得当,你迟早成出头鸟。”
高迪克看好自己团队的作品,人家有自信的本钱。港九二十一世纪it业调零,此时却走在国内前头。大名鼎鼎的金山软件,最先是港人的手笔。
张桥说:“我可不想当出头鸟。到了罗湖桥那边,抢下举人三分之一的份额满足了。汉卡本质上属于投机买卖,用来挣第一桶金适合,电脑公司终究以电脑为主。”
“你想学王安?”高迪克问。
张桥说:“王安的创造发明学不了,电脑办公化可以学学。”高迪克点头说:“嗯,电脑办公化,你的确有一套解决方案。”张桥道:“我更想学迈克戴尔。”
“你也知道迈克戴尔?”高迪克有点意外。
张桥这才想起迈克戴尔刚刚崭露头角,业内出名,外界名声不显。笑笑说:“大会堂图书馆允许大陆仔免费读书,碰巧我识字。如果侵占港人福利,我很抱歉。”
“滚蛋吧,我们港人没这么小器!”高迪克的优越感大概有所满足,“喂,说真的,我也不大清楚迈克戴尔怎么成功的?”
“简单讲,电脑直销和随订随组。尽量越过中间商面对客户,提供量体裁衣的服务。”张桥读过戴尔的自传,“戴尔之前,买电脑是打死狗再讲价,根本不知道机箱里什么玩意儿?感谢ibm,pc开放标准,零配件得以统一标准化。我打算比戴尔更激进一点,敞开零配件,分解化、超市化,现场挑选、现场组装、现场调试,丰俭由人,让客户体验diy的乐趣。”他有心拉拢高迪克做长期助力,不惜透露超前的经营方式。
“很新颖的模式!”高迪克举大拇指,又沮丧摇头,“唉,真不敢相信,你是从内地杂牌大学毕业的?”
“杂牌大学又怎么滴!”张桥拍桌子抗议,“知道内地高考有多惨烈吗?高考之前还有个预考,淘汰一半的人才拿到参加高考的入场资格。那不是走独木桥,是走钢丝。许多人,考几次预考也没过关。十几年寒窗苦读,最终连高考考场都没进过。我们这一代大学生,不管出自哪一所大学,除了外语,别的专业素质绝不输港九任何大学的学生。”
八十年代国内大学少,各高校师资匮乏,每年招生极少。高考之难,堪比古代科举之路。求学于这一时期,前世张桥既感叹不幸又引以为傲。
高迪克难得不顶牛,理解地点头说:“我有所耳闻。看来,要另眼看待内地的高校了,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桥生。做为朋友,我希望你的电脑谨慎跨出国门,懂我的意思吧?”打赌输了,和老张在吉地士餐厅相识后,他也叫起张桥的小名。
张桥接受说:“放心,我没狂妄到挑战惠普和戴尔。”
“哟,高老师也在。”
老张手握大哥大进门,和高迪克打声招呼,面向儿子说:“机箱、电源、主板、数据线到了,一货柜车的货。老何电话催了两次,你看在哪租个仓库接收?”
“不用租仓库,不急接收。”张桥给老爹递一杯茶,“等我到堔镇,最多十天搞掂门面、仓库。到时估计所有的货都到齐了,直接装上快运送过去。”
老张放大哥大上桌面,皱眉喝茶说:“老何催的紧,万一他卖掉我们的货怎么办?”
指责老何机箱的质量、价格,只是表面。心里边,老张怯惧人家断货。内地的惯性思维,物资供应方永远是大爷,生产企业是儿子、孙子,没转过弯来。
高迪克忍不住低头发笑,不是笑老张可笑,而是笑张桥瞎搞。这个公司无店面、无仓库、无雇员、无客户,一张订单也没有。居然大肆进货了,真真是无奇不有。
“我们是大买家啊!”
内地企业的生存之道,距离实在遥远。张桥搞不懂老爹没来由的忧虑,摊手叫起来,“阿爸,老何如果十天半月也等不了,你告诉他,下次订单没他什么事了!”他离开港九后,货源由老爹负责。所以,订货的后续事务全部交给老爹。
“好吧,听你的。”老张不踏实地坐下。
高迪克是洋派人士,自觉回避人家的公司事务,站起告辞说:“张叔,桥生,我先走,你们忙!”张桥看他走门出笑问:“你就这么走了?”
“想要我请一顿饯行饭吗?”高迪克愤怒地扭头,“免谈!我保证,一定过去堔镇狠狠打你秋风。”安德鲁小妈生日派对的赌约,被敲诈吉地士餐厅的法国大餐,他肉痛至今。
张桥脚踢八仙桌下的一只公文包说:“有这个,不怕你打秋风。”
“哎哟!”高迪克想起什么,绅士风度也不顾了。掉头弯腰夺过公文包,狼狈小跑出门。
张桥哈哈大笑。
今天编程项目最后结算,之前两次支付了二十万。工时卡在一个月内,尾款连奖金二十五万装公文包里。本来张桥想再加五万,高迪克像受侮辱,强硬拒绝。友情是一回事,主要是认为开发工作太简单了。也难怪,mit博士是港大的菜鸟老师,头一回领学生接私活,身上没有老油条的奸商属性。
张桥无聊的一天里,高博士出糗是唯一有趣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