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捡到一个害羞的洋小屁孩
印象中,港大是一所没有大门的大学。
前世,张桥两次造访,下了港铁坐电梯进入,和逛商场没两样。今天,张桥有幸见到港大的大门了。虽然不大,但的的确确是门。千万不可因此小瞧或有任何不屑。留心一下校内的命名建筑,便知此地高端、大气、上档次。
许大亨楼、邵大亨楼、邵大亨兄弟楼、厉氏科学馆、李庄氏文娱中心,等等、等等,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个小老百姓仰望的富豪。
太平山脚下、皇后大道边上,屹立百年。港大的能量,非常人可想象。
站内地人角度,用两个词描述这所港九最高学府,那就是:拥挤,洋气。
港岛弹丸之地,拥挤不必多说。洋气则三天三夜说不完,比如现在,路边卖唱的流浪歌手,也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小伙。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才能称为真正的男子汉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一只白鸽要飞越过多少片大海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才能在沙滩上得到安眠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炮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才能被永远禁止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 in the wind
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
张桥有心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奉上几个钢蹦儿。没曾想,刚靠近几步,洋人小伙出口惊人。新唱一首《答案风中飘(blowin" in the wind)》,起调过高,每唱一句都像要随时断气。赶紧蒙耳朵往远里飘,以免出了人命惹上土洋官司。
今天莅临港大,张桥当然不是为了考研,他专程拜访一个高人。早上九点,拿出下世纪搔扰电话的劲头,拨遍港大所有的公开电话。从中获取几个号码后,又跟踪追拨。大概锲而不舍感天动地,愣是让他找到想找的高人。而且,这位高人欣然同意接见。
之所以叫高人,不单此人姓高。电话里某个女性声音介绍:港大学士、牛津硕士、mit博士,整个港九,没人比他更懂电脑编程了。
“你好,高博士,我们刚才通过电话。”
“请坐吧,张先生。”
高博士三十二三岁,姓高个不高,目测勉强一米七。有一双女性化的大眼睛,略高的发际线上,七三分头发梳的油光可鉴。身上穿裤背带套条纹衬衫,领口打一个灰色蝴蝶结,英伦气息浓郁。办公桌后站起欠了欠身,坐下十指交叉,静静倾听客人讲述来意。
高人大牛,张桥前世接触过几个,一点不怯场。他在中学当了五年老师,有数个兼职,社会经验丰富。下海半年推销药品就挣了十几万,又算是成功的推销员。在监狱近八年,客串老师和演员,是明星服刑人员,脸皮厚如城墙加砖、马桶加盖。出狱后,曾身兼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一家公司的副总裁,忽悠能力堪比骗子。自诩口才稍逊马阿里,也有限的紧。然则,当他条理分明讲了十分钟,高博士实在是高,一个问题打败他。
“不懂英语学什么电脑?”
这个问题,在二十一世纪谁敢说出口,必定溺毙于口水。但在1991年,几乎是真理,而非港大高人歧视。
为了跟上电脑时代,内地呼吁汉语字母化,乃至以英语取代汉语的专家多如牛毛。高博士如此说,换别人,可能就是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张桥的确深深挫败,基本确认对他委托的项目无兴趣。但他不死心,退而求其次,说道:“高博士如果没空,能否介绍你的同事或你的学生?”
“你想开发的项目,是学术的倒退!”高博士一付不鸟你的神情,“我不可能介绍给我的同事或学生,这是浪费他们的时间。”
学术的倒退,很耳熟。好像后面有一句,市场的进步,某个大牛的话。
张桥是理科生,知道理科生的尿性,多说无益。败在会面太匆忙,一点不了解对方,知己不知彼。他无奈告辞:“感谢接见,高博士。”
手懒得握,再见懒得说,一摇三摆走了。
“为什么不学编程呢?”
预想如“水豆腐”的编程项目,前世在大街上抓几个“码农”也能搞掂。悲哀是,张桥数学系毕业,却对编程一窍不通。
大学那会儿一心当老师,不学可以理解。狱中八年,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了不少,偏偏忽略和自己专业关联的编程,实在罪过。
求人不如求己啊,学到用时方恨少。
如果……没有如果。
难道真要考研,然后拜在高博士门下?
“曹!”
站一棵树下点燃烟,张桥破口出脏。
他没有马上离开,毕业不到一个月,这付年轻的身体对校园有亲切感。
驻足港大小花园,姑且算小花园吧!
一个面积有限的露天斜坡,有树有花草,距离那面著名的墙仅仅几十米。
“嗨,伙计!”
有人用英语打招呼,唱歌要唱断气的洋小伙,不知从哪窜到跟前,扬剪刀指讨烟。张桥抖烟盒递出去,又打着火机帮点烟。
一张稚嫩的脸蛋,鼻翼两旁有不少雀斑,近看像个十六七的小屁孩。
打量完金发碧眼的洋小屁孩,张桥冷哼说:“hublot腕表,martin吉他,你确定你是流浪歌手,不是引诱抢劫的自虐狂?”
洋小屁孩吃一惊,低头看自己的装束,分辩说:“我、我不是自虐狂!啊……我、我失恋了,我妈妈叫我更多在公开场合接触人。”
果然是小屁孩,随口就搬出妈妈。口音听上去是个老米。
“坏孩子,说的是你!”张桥烟头虚点洋小屁孩,“更多在公开场合接触人?为什么不到大街上去?港大早放假了,校园是空的,挑这个地方卖唱,根本没几个人。噢,我非常同情你可怜的妈妈。她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伤心的吐血。”
港大五月底放暑假,九月开学,假期漫长的随便坐热气球环游世界。
嗯,小姑姑是港大生,怪不得痴迷于流浪,一定是太闲了闹的。张桥教训洋小屁孩,自己开小差了。
“好吧,我、我承认……人多我害羞,你满意了吧?”洋小屁孩急的胀红脖子,支吾半晌才回话。“心理医生建议我,一步一步做改变。所以,我主动和你接触。”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张桥嚣张地扬手挑眉毛,脑门贴近洋小屁孩的鼻尖,“拜托!你主动跟我接触,向我讨烟,和我讲话,我怀疑你是外星人,没有学过地球人的交往礼仪?”这厮被人拒绝心烦意乱,正好有开涮发泄的对象。
洋小屁孩不敢对视,后退两步一口接一口吸烟,眼望几米外的垃圾桶,弱弱说:“你好,我、我是安德鲁威尔逊,来自美国洛杉矶。”
“詹森张,来自中国大陆。”张桥用上奶奶取的洋名,“很高兴认识你,安猪。看来,你并不高兴认识我,只对我的香烟感兴趣。”
“不、不……”安德鲁威尔逊缩脖子摇手,像错事的小学生,“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詹森。”低头看夹烟的右手,似乎犹豫是否伸出去,“啊……谢谢你的香烟。”
“不客气,给我唱支歌就好。”张桥皮赖地坐到路边草地,“算了,听你唱歌有风险,我自己唱吧。安猪,可以借用你的martin吉他吗?”
拿人开涮适可而止,否则容易有斗殴。而且,安德鲁被挤兑的惶恐眼神,很像毛仔,他前世的一个学生。起了恻隐心,放弃紧逼到小屁孩抓狂哭鼻子。
“安迪,叫我安迪。”安德鲁递来吉他和拨片。
张桥抱吉他几个调的和弦转换一遍,让左手指头适应钢弦。同样的琴,他前几天买了一把。所以,一眼看出反常。再看到hublot手表,基本确定安德鲁有问题。两样东西,以港币计超过十万。配带卖唱的流浪歌手,不是找虐就是神经病。
“baby won"t you tell me why?”
“宝贝,你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there is sadness in your eyes?”
“为什么你的眼里有伤悲?”
“i don"t wanna say goodbye to you。”
“我不想就此与你说再见。”
“love is one big illusion,”
“爱是一场大大的错觉,”
“i should try to forget。”
“我该尽力忘却。”
“but there is something left in my head。”
“但有些事还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you"re the one who set it up,”
“当初一切因你而起,”
“now you"re the one to make it stop。”
“现在一切因你结束。”
“i"m the one who"s feeling lost right now。”
“此刻的我,感觉深深迷失。”
“now you want me to forget every little thing you said。”
“你说过的每一件事,现在你要我遗忘。”
“but there is something left in my head。”
“但有些事还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i won"t forget the way you"re kissing,”
“我将永生难忘,你是如何与我热吻,”
“the feelings so strong were lasting for so long,”
“那些强烈的感情,曾经伴随渡过漫长岁月。”
“but i"m not the man your heart is missing。”
“但是,你正在想念的人不是我。”
“that"s why you go away,i know……”
“那就是你选择离别的原因,我懂了……”
弹唱了一段,张桥按弦的左手指头刺痛,没法唱完。练习时间太短,仅恢复前世两三成水平。技术在,力不从心。不过,自我感觉弹唱的还行。遗憾没有观众或听众,白瞎了这首经典撩妹歌。好吧,观众有一个,在边上哭呢。
“oh,god!oh,fxxking god!这是谁的歌曲?简直是为我写的。”安德鲁擦眼泪问。
张桥搓揉指头反问:“难道你以前听过?”安德鲁盯他半晌,惊呼说:“噢,上帝!这是你写的,你也失恋了?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that"s why you go away》。”
张桥不在乎冒领英文歌曲,只是不大记得清这首歌是否面世。安德鲁兴奋说:“《that"s why you go away》,我太喜欢这首歌了,可不可以教我?求你了,詹森。”
“好吧,我有点时间。”
刚刚被高人拒绝,冒充一把高人,张桥像在找平衡。也可以说是前世职业病,五年老师的经历难免好为人师。身怀吉他手艺,很容易让年轻人贴上来。当年,毛仔接连轰跑三个家教,其中一个还是挨打跑的。他漫不经心弹出《加州旅馆》的尾奏,毛仔才服气接受新鲜家教。
勉为其难收下一个学徒,两人在小花园里你教我学。
相比钢琴的业余水平,张桥的吉他和音乐理论要专业的多。同监舍一个毒虫乐手,服刑七年全靠他罩着,倾囊相授回报。监狱条件有限,唯独吉他方便,他由吉他头次接触音乐,每天练吉他三小时以上。同时,系统学了七年的音乐理论。出狱之前,他已是监狱艺术团的台柱。毒虫乐手评价,青出于蓝胜于蓝。十一年刑期减刑到不足八年,他的音乐才艺居功至伟。
“sitting here all alone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
“孤独地坐在这,仿佛身处无垠荒野。”
“don"t know which way to go?”
“不知该何去何从?”
“there ain"t so much to say now between us。”
“你我之间,现在已没有太多话要说。”
“there ain"t so much for you。”
“没有太多话要对你说。”
“there ain"t so much for me anymore。”
“也不再有那么多话要对我说。”
“……”
“that"s why you go away i know。”
“我知道,那就是为何你选择离别。”
“that"s why you go away i know。”
“我知道,那就是为何你选择离别。”
一个多小时后,安德鲁基本学会,与张桥从头合唱一遍。公平讲,只要起调合适,安德鲁的嗓音相当出色。张桥是“老演员”了,与人合作经验丰富。两人的和声难得地搭配,越唱越投入。最后一句唱完,发现身前多了个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