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抓现场
“咣当!”
张田打落茶盘、茶杯,撞开门瘫倒地下,嚎啕大哭。
“囡囡,没事的,别怕。没事的,囡囡,乖,不哭……”
沈如梓奔过去,抱起地下的孙女安抚。这一年,小姑娘肉体上、精神上饱受折磨。到港后好没半年,母亲又大手术,一直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渐渐适应,最可靠的父亲和大哥竟然出事。她没多少见识,被赌博和高利贷吓坏了。已经证实父兄赌马超过十万,没证实又有多少,算上利息又是多少?陷入无尽的恐惧中,心理再也支撑不住。
沈维德清楚小侄女什么情况,收拾茶盘、茶杯,故作轻松说:“田田,别胡思乱想,我和你奶奶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你懂的,打扑克有上游、有下游。现在情况不明,假设你阿爸和你大哥是下游。但是,他们也可能是上游。如果是上游,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好了,暂时别哭,证实他们是下游,表叔和你一块哭,看谁哭的大声、哭的好听?”
这番话,沈维德憋心里多时了,安慰小姑娘正适合。表哥父子赌马,父兄和姑妈的反应相同。武断认定必输无疑,首先联想到高利贷、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完全忽略另一种可能,尽管他也认为另一种可能概率极低,但事无绝对。
录像上边,那对赌马父子手握大哥大,通身挂满名牌,哪里像是“下游”?活脱脱的赢家派头。大哥说是穿流嘢(假货)装阔佬,他谨慎同意。内地人爱面子,打扮向港人看齐,穿流嘢闹笑话多了。一个细节令他心生疑惑,那就是父子俩的新头型。内地人再有钱,最不注重打理脑袋。往往土气的发式,穿龙袍不像太子。父子俩恰恰相反,老子复古的背翻头,儿子前卫的短碎发,站港人中间洋气十足,明显出自高手设计。别的造假好说,头型是实打实的。不过,他没有说出口,说出口意义不大。警察世家的亲属,赌博赢输一概是做坏事。
“我叫他们回来问清楚。”
沈如梓搂孙女坐电话旁,按免提拨打传呼机,两次拨错号码。第三次拨对了,等待十几分钟,还是没有电话回复。
“马场嘈杂,估计听不见。”沈维德靠房门说。
今天是年度马季最后一个赛马日,他也想去马场试试运气。如果数学系毕业生真有门道,跟随下几注,挣点小钱花花。或许为钱发愁影响判断,他的立场歪向“上游”不是“下游”。无奈他大哥是警察,已经在今天赛马的跑马地布下眼线,准备抓那对父子现场,他只能想想。
马场何止嘈杂,一场赛马刚刚决出胜负。跑马地两三万人扯开嗓门,简直是地震。明天马季结束了,今天观众暴满。有的欢呼、有的哀嚎、有的痛哭、有的强颜作笑,后三者占多数,马会永远是赢家。
“中了、中了,我又中了!哈哈……一万块,连续两场一万块啊!”
欢呼雀跃的人里,有一个是老张。癫狂的蹦跳,左右出拳打空气,高兴过头冒出普通话,引来几十双白眼。张桥苦笑撕碎手里的马票,今天过去四场比赛,他一场没买中。站起拉扯浑浑噩噩的老爹,躲闪人群往场外走。
“才三点钟,再玩一场吧?”
“阿爸,我们不是来玩的。”
“我知,最后买一场?”
“阿爸,我们三天没去看阿妈了。”
“嗯……那又怎么样?”
赌博的瘾头,不亚于毒品,尤其是赢家的时候。老张这种毅志坚强,极力反对赌博的人,身陷其中也难以自拔。上个赛马日头两场只看不买,第三场下几十、一百小注,第四场下注上千再下不来。刚才连中两场,是唯有的胜绩。所以,欲罢不能。张桥好不了多少,按计划上个赛马日就该结束。赌红了眼,哪管什么计划?总算前世没白活,无论年纪、文化、修养、经历,他都远胜自家老爹,几乎是强行将老爹拖出马场。
“表哥,今天赢大钱了?”
在马场门外老张不肯走了,像跟儿子摔跤。有人用普通话打招呼,张桥放开老爹。大表叔沈维华一身警服从身后走来,老张的神志仍然不清不楚,嘻笑嚷嚷:“哎呀,维华,今晚请你喝酒,福临门。我赢了两万块,连中两场。哈哈……”
“表哥好运气。”沈维华看向张桥,“桥生好像运气不怎么好,是吧?”
张桥不否认,答道:“是,华叔,我一场没中。”沈维华追问说:“我比较关心你们下注的金额?哦,准确讲,是我姑妈关心。”
今天进马场,张桥感觉被盯梢了,以为是放高利贷的大耳窿,没当一回事。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大表叔的眼线。想了想,他叹息说:“我们今天,一共下注六十三万七千。”
“什么?”沈维华愤怒地右手探出,一把扣他的胸口,“真是胆大包天啊!说,借谁的贷、借了多少、剩下多少、期限还有几天?”
表弟要修理儿子,老张懵了,或者说恢复正常了。醒悟到在做坏事,手足无措支吾不出一个字。张桥也不挣扎,镇定说:“华叔,我们没欠一块钱高利贷。今天没买中,上个赛马日买中了几场。”
“是啊、是啊!维华。桥生算马很准的,用大学学的数学算。”老张总算会说话了,“开始我不信。头一场,他赢得八万块,第二场,赢二十七万几,我才信他。真没欠一毫子高利贷,我跟你讲。上礼拜六,桥生总共赢得三百几万。”后一句话凑到表弟耳朵边。
沈维华错愕松开张桥,嘴巴张成一个大洞,怔怔望父子俩。雷鹏墨镜,dior衬衫,芬迪皮鞋,手上戴的帝舵表和斜背的lv挎包,不是假货啊!习惯给内地亲戚冠上一个穷字,先入为主,以为父子身上不可能有真家伙。他自嘲地摇头苦笑说:“真让人意想不到啊!我要跟姑妈讲,家里出了个赌王。”
“一天输掉几十万,赌王就算了。”张桥害怕以赌成名,唉声叹气表态,“华叔,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最后一次赌马。不,最后一次赌博。”
老张赞同道:“对、对、对!我一样,这种地方再来不得。丢那马,收手早点的话,少输上百万。”说着,愧疚地看儿子一眼。滞留马场,他这个父亲负主要责任。
赢家无可指责。看父子俩信誓旦旦戒赌,沈维华笑出声来,说道:“表哥,我可记得你说今晚去福临门的。不过,请我一个你好意思吗,摆两桌怎么样?”
“没问题!”老张爽快应下。
巨大的赢利数目,经手人是到港十几天的表侄儿。沈维华再次打量张桥,这是第二次见面。平平无奇的内地后生仔,个头高点,相貌顺眼点,读过大学……内地名牌大学都不怎么样,杂牌大学实在不值得另眼看待。哪曾想,自己竟看走眼了。
“华叔,我算马的事,最好不要多讲。”张桥再次声明,“我真那么厉害,今天不会输掉几十万。”事实是,他前世仅有的一点点赛马记忆,在上个赛马日用光了。失去先知先觉,特别是起了贪念,老想以小搏大,运气连老爹都不如。反复强调一天输掉几十万,告诫自己也提醒老爹。
“你大哥一边读书一边研究股市,知道股市吗?”
“我知道,奶奶。股市就是炒股,大哥炒股是吗?”
“嗯,低价买进股票,高价卖出,今天挣到钱了。”
“哇,大哥真厉害!奶奶,大哥是不是有钱就去赌马了?”
“他跟你爸去参观马场,凑热闹买几张马票,碰运气不算赌,就像我跟你舅奶奶打麻将。”
真是善意谎言啊!沈维德心里吐槽,姑妈不愧几十年老师。表哥文化不高,恐怕股票都不知道是什么?让上过大学的表侄背黑锅,哄小孩哄的合情合理。
沈如梓跟前不止张田一个,还有刚玩耍回来的双胞胎。接完大侄儿沈维华回复的电话,向孩子们解释他们父兄去马场的原因。主要针对张田,小姑娘脆弱的很,再经不起打击。
“你们俩,马上洗澡,不许打闹!”
打发泥孩子似的双胞胎进卫生间,沈如梓轻拍眼睛红肿的张田说:“阿囡,穿上新裙子,晚上你爸请去酒店吃饭。”
“真去福临门?”
沈维德早忍不住了,他不知道大哥电话里讲什么。张田进房关门,立即发问。沈如梓点点头,从橱柜抽屉取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支说:“你大哥讲,你表哥在福临门摆两桌,通请你们全家。唉,我也好几年没去福临门了。”
沈维德的直觉对了,最想知道表哥父子的“战绩”,悄声问道:“姑妈,表哥他们买马……啊,炒股,挣了多少?”
赌博赢钱,对一个家庭的影响,是好是坏真不好说?沈如梓表情复杂,出神地抽烟,半晌才无可奈何答:“上百万。”
“啊……真的?”
沈维华猜测父子俩赢个二三十万,再多不会超过五十万。难以置信说:“想不到啊,表哥真人不露相,居然赢……啊,挣了这么多?哦,下的本钱大吗?”
“你表哥恐怕连赔率也看不懂,桥生是做主那个。”
沈如梓最难接受这一点,连抽两口烟说:“下多大本钱不清楚。你大哥去银行核对,现在账户上有差不多二百八十万。”
“哇噢、哇噢、哇噢……哎哟!”沈维德大叫蹦起,起身急,一头撞上低矮的橱柜。
“别四处嚷嚷,”沈如梓抽侄子一掌后背,“最好跟你老婆也不要讲。人心隔肚皮,传开了,对你爸、你哥、你姐,一大家子警察是好事?”
“我、我懂的,姑妈。”沈维德老实坐下,也拿香烟点燃一支。
警察世家的亲属赌马赢得两三百万,想象空间可就大了。自个偷着乐没事,曝光了怎么解释都不好听。九七铁定回归,港九已有群魔乱舞的前兆。何况,表哥父子与黑色社团有牵扯。这时候若被廉政公署盯上,没吃羊肉惹一身臊。
姑妈的善意谎言,不单是哄小孩。沈维德再怎么反叛,也知道家族第一。抽了几口烟说:“姑妈,目前,家里只有我和你,我爸、我哥,四个人晓得这件事,最好也瞒住我妈。”
“你岳父呢,不是在马场看见他们了?”沈如梓很细心。
沈维德答:“去马场玩的人多的是。我岳父看见他们,不可能想到他们玩大了。”
“我给你爸打电话。”沈如梓很满意侄儿的态度。熄灭香烟,抓起电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