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电脑和保险柜第章 钱箱
改头换面的父子俩,拖拉拉杆箱返回出租房。半路,张桥“随手”买下两支大哥大。老张瞟见双肩包剩下一把钞票,脸色变的像东非黑大叔。
“阿爸,你有百万富翁的范儿了。要是你不再摆弄那块手表,千万富翁也没你有派头。”
电梯里,张桥调侃老爹,全身名牌与神态不搭配,像租借来或偷来的穿戴。老张不大适应戴一块二万八千港币的腕表,另一只手不时摸一摸。眼睛却恶狠狠盯儿子的双肩包,有如恶梦结束又重新开始。父子俩将拉杆箱放回出租房,张桥继续往双肩包塞钞票,塞的更多。然后,再次出门。如果连接昨天没完没了的投注,这个恶梦漫长的老张想发狂。但他是一诺千金的父亲,没打算对儿子食言。
“你现在英语讲的有模有样?”
“还行吧?”
“我记得你高考英语只得四十几分?”
“嗯……好像是。”
“进步大啊,偷偷跟你奶奶学?”
给自家孩子添堵,家长有的是黑料。张桥被切中要害了,“偷偷跟你奶奶学”是一顶大帽子。意味着违反老爹的禁令,私自与奶奶接触,来过港九都有可能的。四年大学,张桥仅在春节回家,暑假声称勤工俭学。而他的户口迁移至大学所在地,办理港澳通行证家里根本不知道。
“阿爸,桂淋是旅游城市,鬼佬很多。”
“哦,你四十几分的英语,找鬼佬拜师?”
“差不多吧!帮他们联系车、船、吃住、景点门票,脸皮厚能学到不少。”
“你勤工俭学是给鬼佬当狗腿?”
“那不叫狗腿,叫导游,挺多叫野导游。”
老张冷嘲热讽,张桥大言有惭。四年大学勤工俭学,张桥干的不是什么导游是搬运工,比他老爹惨多了。蹬三轮,搬的是家具、家电、水泥、砖头、钢筋等等沉重物。谎言不算蹩脚,老张有点信了。出电梯拍拍儿子肩膀说:“行啊!我以为你天天在工地拌灰浆。”
张桥咧嘴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他的英语突飞猛进,归功于监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监狱里一样,“知识分子”狱友形成小团体。其中一位“海归”,从入狱到出狱一直教他英语。这不是美好回忆,尤其早上梦见上一世的审判。想到监狱就联想到官司,联想到官司怎能忘记老爹“大义灭亲”?
“车来了,走吧!”
全身名牌起作用了,不用招手的士自动开到身前,老张很高兴。张桥坐进副驾座,交待司机去中环。老张不再关心去哪、去干什么?窝在后座研究名表的功能。车停了,下了车跟儿子走,前头一个自动门打开,发现来到一座高高的写字楼。
“可能有点冷?”张桥转头说,“不过,穿西装打领带,你一定不愿意。”
进了自动门,老张才明白儿子为什么那样说。
写字楼里冷的像冰窟窿,遇上的男人一概西装领带,女人穿裙子也穿外套,还有一男一女穿长到膝盖的毛尼制服。对比外面的炎热如火,你老母的两个世界。电梯里,八个人有六个鬼佬,的确是两个世界。
上到十九层楼,出电梯满目英文字母公司招牌。老张仿佛到了外国,一头雾水。仔细看,原来也有中文,字体小了英文两三号。他儿子扫一眼公司目录,走到一家公司门前叫:“宾果!就是这里。”
蓝底白字hp两个字母,老张看这家公司的标志,随儿子进门疑惑道:“小电视?”
“这叫电脑,阿爸。”张桥耳语,手指展示台的一溜电脑,“内地叫做个人计算机或微机,港人洋一点叫pc,personal puter,电脑的缩写。”他没敢说“电脑”一词出自宝岛,老爹与反动派势不两立。
一个鬼佬一个本地女人迎来,开口几句礼节话,将父子俩引进一间会客室,就没老张的事了。他儿子则像回到自己家,大马金刀坐下,向那对男女说了一萝大串英语,这家公司的人随即忙碌起来。好几个男女先后抱来资料,分别讲解。资料是英语,讲的也是英语。
“高科技公司啊!”老张瞎嘀咕。
他多少理解儿子狂买名牌了,不是一身光鲜来这种地方叫你抬不起头。那个鬼佬腕上戴的手表,在置地广场见过,标价近四万港币,贵他手上这块近两倍。还好,他也没受冷落。一个仪态讲究的女人送来一杯咖啡,还有几份中文杂志和报纸。
“阿爸,在这里、还有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好,要按手印吗?”
“不用,签名就好。”
三十分钟后,老张在儿子递来的合同上签名。他再没兴趣监督花了多少钱,这是生意。也没兴趣过问订购的是什么,反正问了也不懂。
两个鬼佬送父子俩到电梯边,电梯来了才握手告别。
“这个也是高科技?”
离开写字楼,张桥马不停蹄,按自己的日程带老爹前往下一站。到达目的地,老张刚谅解儿子又火冒三丈。因为,来到了一家高档乐器店。
“你早上不是说,怕小偷睡不着吗?”
张桥神秘地笑。进了乐器店,左右观望,找到了斯坦威(steinway)立式钢琴展示处,轻拍其中一台顶盖说:“这是最适合我们的保险柜,不错吧?”
站到钢琴前,老张无语了。
“冚唪唥(全部)装入背面,没人想的到,拿出来也不难。”张桥得意地笑。坐上琴凳,向伙计打响指。
“那台更好!”老张发现新大陆,走向靠里的一台琴。
张桥跟过去,眼睛瞪的老大。斯坦威150琴,少说十年前的琴。保养的相当好,一点破损没有。150是指顶盖150公分高,立式琴大多是130琴,也就是130公分高,他老爹碰上宝了。
“你、你会弹琴?”
“一点点。”
《天鹅湖》的《四小天鹅》一段,张桥弹奏测试音准,他老爹却镇住了。大学前从没见过钢琴,他没理由会弹钢琴。总不能说也是托监狱的福,坐牢学了电子琴,有基础又自学钢琴,水平堪比业余七级。话说回头,刚才他的指法生涩的像狗刨地。脑子里有业余七级的记忆,手指没有肌肉记忆。若想恢复前世水准,至少练上几个月。
“小朋友弹的曲目。”乐器店伙计看出来了,不屑嘲笑。
老张由惊愕变难堪。敢情自家儿子真的只会一点点,糊弄外行。
三十岁前与音乐绝缘,张桥进了监狱,音乐有如唯一的阳光。那些年,音乐曾是他最骄傲的事。不过,他不想多说。伙计的嘲笑正好忽悠老爹,他走到另外的展示架,拿下一把吉他,一块算账。
“吉他也是保险柜?”老张继续找茬。
张桥答:“不,是钱箱。”
150钢琴果然是寄卖的旧琴,价钱便宜的“惊人”。内地市场尚未开发,没到名牌乐器炒成天价的时代。一老一新两样乐器四万六千港币,包送包维修一年。交了钱,马上打包出门。
头一次看别人的轻卡给自己送货,父子俩相视而笑。
货到出租房,送货人离开。张桥拆卸钢琴的背架和大板,夸奖说:“阿爸,知道吗?你今天少说挣了几十万。”拍拍琴身又道:“斯坦威钢琴,牌子响亮的很。越老越值钱,过二十年再加一百万也买不到。”
“不会吧?”老张不淡定了。他只是贪图琴身高大好装“战利款”,是旧琴也看不出来,没想过占便宜。
“斯坦威是钢琴业的头号品牌,世界上所有音乐会的演奏用琴,斯坦威占了九成。但是,它的销售量不到所有钢琴销售的百分之五。为什么呢?因为它讲究精益求精,每年产量很小。所以,极具收藏价值。我拆这块板叫大板,也叫共振板,和排档助木、框架、弦码组成音板。音板是最重要的部分,钢琴好不好看音板。斯坦威音板的用料是北美云杉,不是普通云杉。选材要求每英寸不小于十个年轮,导致音板技师每年大半时间耗在选材……”
想要信任老爹,先得获取老爹的信任。张桥有意增进交流,卖弄学问是大学生的通病。前世,除了血缘关系,他和老爹少有交流,只比陌生人好点。今天,老爹的阴阳怪气,添堵、挑剔,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露马脚的是自己。昨天乃至七月四日后这些天,表现的太妖孽了。就差没宣布,我二世为人、我作弊。老侦察兵似乎在识别儿子的真伪,他必须证明自己。否则父子猜疑,别想共同守住“白吃黑”秘密。
“你懂的不止一点点啊!”老张乐见儿子头头是道。他帮人拉过老旧坛坛罐罐,货主宝贝的不行。港九经济见好,收藏爱好者如过江之鲫。
“我们学校有音乐系。”张桥又得编半真半假的故事,“我们也开音乐课。懂点相关知识,见钢琴好玩学弹了一点。另外,野导游一个月做不了两次,我也经常当搬运工。搬运的钢琴,少说有二十台。”
“我来!”
老张夺过儿子手里的螺丝刀,扭开大板的一颗螺丝,冷哼说:“你一个人搬钢琴?”一台钢琴五百公斤左右,一个人不可能搬的动。张桥心里鄙视老爹吹毛求疵,傻笑说:“我有个搭档,我们合伙买了一架人力三轮,他六我四……”他的故事逐渐变真实,越来越可信。
大板拆下,父子俩从床底拖出纸盒箱,用塑料袋分装钞票,每袋十把。然后,将塑料袋堆在琴背的格拦上,堆满再安上大板、背架。幸亏老张慧眼识“琴”,130琴的话,肯定不能“冚唪唥”装完“战利款”,150琴也有部分塞进踏板面板后。
“你搭档是哪里人,同学?”
“不是同学,桂淋华侨农场的人。名叫洪岘,比我小两岁。七几年南边那个国家赶华人,他八岁回国,初中辍学打工,我在工地上认识的。”
“他老豆是工头?”
“嘿嘿,阿爸。我同学老豆是工头,骗你的。洪岘老豆早去世了,老娘改嫁。这小子喜欢开车,经常偷开工地的车,我也是。”
老张睡不着,是他梦见儿子是黑色老大。醒来越想越惊恐不安,如大祸临头。与娘舅会面后,他基本能够坦然接受“白吃黑”。回过头来,却被自己儿子吓到了。谁见过一个贫寒小子,投注一百多万面不改色心不跳,如同扔树叶?联想上水酒吧、白吃黑、元朗车库,张桥表现的机智、沉着、胆大。临危不惧,敢打、能打、会打。最难得是,每每留出转圜的余地。这不是未满二十二的大学生,这是彻头彻尾的老江湖。他想破脑袋,不可能想到儿子有假或二世为人什么的,他怀疑儿子加入犯罪团伙。而且,不是老大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头目。在内地,逮住分分钟枪毙。因此,过去四年儿子经历了什么,他很有兴趣了解。
张桥不怕回忆大学打工的峥嵘岁月,桂淋是国内最先开放的旅游城市之一,他老爹从未去过,有的是自由发挥空间。
“唉!”老张一声叹息。既像感慨儿子不容易,又像松了口气。
十二点半了,出门吃饭。张桥带老爹没走多远,就近去一家意大利餐厅。餐厅名字古怪,翻译过来是:优质舌头。
“这是横肝?”老张吃了几口意面充饥,挑剔主菜。
张桥说:“是,尝一尝意大利人的做法。”猪脾他老家叫横肝。巴马芝士之类的意大利特色,不对国人口味,这家餐厅的慢烤猪脾及猪腩肉比较出名。
“还行,适合下酒。”老张尝了两块,看向吧台的酒柜。
张桥打响指招来侍应生,开了一支白葡萄酒,笑说:“阿爸,我还是怀念你做的姜酒爆炒横肝,又爽口又进味,最好下饭。”
“你记得我炒的横肝?”老张高兴地喝一大口酒,“以后有空了,想吃我再炒。嗯,这个酒味道比红酒好。”
张桥陪喝一口说:“书上讲,意大利白葡萄酒,天下第一。”
父子俩说起吃喝,气氛比任何时候融洽。爱好美食,或说嘴馋,是张家的遗传。以前在内地老家,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老张都是捕捉好手,厨艺也相当不错。据说是祖传的手艺,老张学到不少。张桥小时候家里缺钱,从不缺吃。
铁了心扭转反常形象,张桥抓住老爹喜欢他回忆,不厌其烦细数家中长辈,谁做菜好吃、谁做菜像猪狗食。前世他长期不归家,想家的内容就是这些点滴。没有丝毫作假,还真情流露。尤其说到姑妈,他老爹同父异母的姐姐,禁不住哽咽。高中时得姑妈关照三年,前世姑妈去世他却没有奔丧。
“你姑妈今年退休了,抽空回去看看吧,她有两年没见到你了。”
听儿子说半天,老张好受多了。尽管不能肯定儿子与犯罪团伙无关,但他感觉出儿子不是作恶多端的人。即使做过坏事,也是迫不得已。
“争取春节吧,接下去有得忙!”张桥说。
洗白“战利款”是头等大事,老张点点头。喝下最后一口葡萄酒,下意识看向吧台。看见电视机开了,一群马在奔跑。他猛然睁圆眼睛瞪儿子问:“你忘记下午要干什么了?”
“下午干什么?”张桥懵圈地像小孩抠头。
老张作势要掀桌子,总算想起在哪里。手撑桌面站起,头向吧台甩,沉声说:“看那里!”
“哎哟,走!”张桥看了一眼电视,从座位弹起。
匆匆埋单,父子俩出门打车去沙田马场。
赌马投注一百多万忘记干净,那是不可能的。张桥入戏了,他演一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