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比洋人更洋
“被告人张桥,犯生产销售假药罪,情节严重,判处有期徒刑11年……”
法官宣判了,自己居然躺着?
张桥一跃而起,脑门险些撞上天花板,飚出一后背冷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昨天“白吃黑”有惊无险,却一整天不失惊心动魄。良善人家子弟,天生排斥为非作歹?张桥有八年的监狱生涯,比老爹更害怕身陷囹圄。只不过他心理年龄够老,没向老爹表现出来。挨到夜里睡梦中,竟然再现他前世的至暗时刻。
史上最大劫款案,结局是无头公案。非但不了了之,还成就了“贼王”的枭名。此案“贼王”被捕,仅仅监禁三年。“贼王”老婆砸钱请最好的律师团,一举翻案。最终,人无罪获释之外,警方违规举证,赔偿八百万。司法公正至高无价,一亿六千万谁关心呢?港九最不缺钞票,蚀财人安乐就好。事实也是如此。“贼王”获释后,接连绑架李超人大公子和地产大亨郭老板,成功勒索十几亿港币,两个豪门连报警也免了。
脑子里过一遍曾经的历史,确立“白吃黑”的正义。张桥摸枕头底拿电子表看,四点五十二分。电子表是老爹送的,他从没戴过,当起床钟用。
咦,老爹起这么早?
对面床是空的,下铺小四、小五呼呼大睡。两小子睡觉不老实,各自的脚丫踩在对方脸上,可能梦中打架。
“醒了睡不着。”老张缩在容纳一人的厨房里,抽烟看火蒸包子。
“阿爸,水快烧干了!”张桥靠门边提醒。
“哎哟……”老张手忙脚乱,关火开锅盖被烫手。
这样的心理状态,露马脚是时间问题。张桥转头望奶奶紧闭的房门,忐忑不安。“白吃黑”的正义性,老爹这种红旗下成长、顶级政治面貌的人是不予考虑的。昨天情绪就起伏不断,见舅公竟然漏讲被追杀这么重要的事。投注过程好了点,估计回到家又胡思乱想。心理关过不去,后患难料。
“惗紧乜嘢(在想什么)?”
知子莫如父,确切说,老张越来越“熟悉”大儿子了。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后面的心思能猜个大概。悄声道:“你怕我露马脚是不是?”
张桥沉默以对。
“痴仔,你老豆食盐多过你食米!”老张恼火儿子没大没小,竟敢提防自己,“我睡不着,是那几个纸盒箱……万一有小偷,昨天就杨白劳了!”
但愿如此。
张桥打哈哈说:“阿爸,包子蒸过头不好吃。”
粗放在出租房的“战利款”,他一点不担心。相对而言,港九的治安非常好。小偷小摸、抢夺抢劫、入室行窃等等现象,几近于无。本地人找小钱容易,不屑从事技术含量高、危险系数和收益不成正比的勾当。“立志”走偏门的人另有途径,加入黑色社团好混多了。比如上水酒吧和元朗车库那些古惑仔,一年打不上几场架。社团有地盘,收收保护费日子滋润的很,还是长期饭票。出了事,社团帮请律师、帮找补偿。待遇不比正规职业差,这也是古惑仔生生不绝的根源。
“包子蒸过头了?”
老人睡觉轻,奶奶还是被吵醒。出房门看父子俩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往天老张五点十五左右起床蒸包子,今天没到五点包子蒸好了,还蒸过头。
“五点半沙湾有车货。”张桥不动声色说。
奶奶瞪她儿子说:“昨晚九点多回来,今天又这么早,你想累死桥生呀?从今天起,晚上八点以前要回到家。”
“知道了!”老张含糊答。
张桥有点饿了,抓一个包子吃。俗语讲,回笼包子二气。也许是厨师手艺好?他吃多天了,没感觉和新出笼包子有区别。包子是奶奶在茶餐厅订制的,头晚拿回来,早餐再回笼,他老爹背后抱怨奶奶不会持家。
“桥生,我这几天给你准备考试资料,你马上抽空复习,不懂问我。学费先别管,考过来再说。大不了跟你老子打工,反正读研究生空闲时间多。”
奶奶旧事重提,拿出解决研究生学费的办法。张桥难受了,愁眉苦脸出门。
老张真像害怕当“杨白劳”,一点不关心老娘要儿子考什么试。出到大街扬手打车,三辆空的士加油经过,绝尘而去,不搭理这对衣着寒酸、提一袋回笼包子的父子。张桥提议步行,四公里的路当晨练。老张锲而不舍,愣是站到路中间拦停第四辆的士。嘴里低骂了句:狗眼看人低。
张桥哈哈大笑,不再想考研的事。眼下要紧是如何稳住老爹,其他的靠后。上一世,他对老爹有成见,根源在他的官司上。投资一家药厂占股三成,药厂销售的药吃死人,大股东厂长判了死刑,他坚持自己无罪。因为,他从未参与药厂经营。平白无故扯上官司,简直是窦娥冤。然而,老爹认为他有罪。上诉关头,不再给予经济支持并禁止家里亲戚援手。这样的隔阂很难消除,眼下他无法完全信任老爹。
“冇事,全部都在!啊……我睡个回笼觉!”
到了出租房,老张心急火燎钻进卧室,捣鼓出一阵响,最后响起呼噜声。张桥懒得进去,半躺客厅沙发上,边吃包子边考虑今天、明天、后天做什么?吃完了,手捧笔记本写日程。写到怀念手机、电脑,转而想起跟中介讲的“高科技公司”,这个题目就大了。二世为人多天,没有认真策划未来。顺着“高科技公司”,回忆相关的种种。笔下写的字越写越多,直到握笔的手指生痛。看看天色不早了,起身叫老爹。
“阿爸,起床……喔!”
老张敏感,醒来反手猛揪儿子的领口,看清儿子又解他的电子表,松手问:“你做乜嘢啊?”
“看时间。”张桥没收电子表,“九点了,起来吃早餐吧,今天有好多事。哦,换这套衣服。”说着,将老爹那套最好的衣服放上床。
昨天下午连跑港岛几十个投注站,劳累程度和往常做工差不了多少。父子先回这里,换洗了衣服才回家。跑运输的“工作服”实在寒酸,抛头露面还得换装。
“现在有什么事做?跑马中午才开始。”
换装、洗漱完毕,老张坐客厅吃早餐有起床气。张桥也换下了“工作服”,又拿水帮老爹梳理头发说:“首先,要改头换面。咱们有钱了,你不想再打车碰上狗眼看人低吧?”
老张不说话了,狼吞虎咽吃下四个包子。张桥从里间床底拖出一只纸盒箱,抱起一大把钞票,点都没点塞进双肩包,又随意地一脚踢纸盒箱回床底。
“你奶奶叫你考港九研究生?”
“是。”
“你想不想考?”
“不想。”
出了门,老张总算关怀一下儿子,更像给儿子添堵,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桥回敬一片口香糖,没再打车,走在前头引路。沿皇后大道中向东走了几百米,一头扎进一个大门。
“喂,站住,向后转?”
老张看清大门是哪儿出手慢了,没抓住儿子。情急之下,在宽大的中庭里喊普通话口令,自己来个标准的军人立正。这一幕,很吸引眼球,父子俩一下子陷入白眼包围。哪怕换上最好的衣服,在这个地方也是穷鬼装束。
人靠衣装马看鞍,港九尤甚。港九若称第二,没地敢称第一。这么说,不是讽刺是赞美。八九十年代,港九绝对是亚洲时尚之都。后世牛气哄哄的韩流、韩版,现在还是土包子。
张桥对周遭反应视而不见,满不在乎笑说:“阿爸,说好听我的,你想反悔?”
“你……”老张无话可说了。
父子俩的争吵戛然而止,白眼包围没了,伺机而动的安保也退了。
置地广场(landmark),港九名牌门店最大的窝点。高端矜贵,销金窟窿,富人阔太、名流明星的乐园。老张的“反动派”老娘不止一次交待,千万别进这个地方,否则,丢人现眼找罪受。跑运输经过门口,老张也特别提醒儿子,这里不是劳动人民出入的场所。
“你不是想吃遍港九美食吗?身上没点名牌,进一个稍微像样的酒店,吃冷眼都要吃饱。到时候,你还有胃口?”
“得,随由你啦!”
“安了,这地方有钱就是大爷!”
难得见到自家老爹手足无措,张桥很开心。走进一间男装店,迎着两个白眼,高高在上说:“excuse me?could you do me a favor,please(不好意思,可以帮个忙吗,劳驾)?”
老张不看儿子了,抬头观赏装潢华美的中庭。有点看头,旁若无人的边走边看。其实,老张信奉“读书不如赶集”,重见识轻知识。选择做运输,挣钱是一方面,跑的地方多最让他满足。不是老娘下禁令,他早带老婆孩子来这里参观。白眼又如何?在港九吃的白眼多了去了,身上又没少斤短两。
“咦!”
逛一圈回头,见儿子换上了新装,一口老美腔逗的两个女店员眉开眼笑,老张大摇其头。
“阿爸,来、来,给你挑了几套衣服。”张桥拉老爹进店里。
“我、我有衫……”老张不情不愿。
张桥拿捏老爹的吃喝理想,换普通话说:“这个鬼地方,想吃好就要穿戴好,派头要比洋人更洋!”
女店员或许听懂或许没听懂,笑的很贱格。
老张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一切听儿子的。试穿了几套衣服和几双鞋子,又被儿子带去看手表。
接下来一小时,张桥大肆挥霍。除了名牌衣帽鞋袜,小到袖扣,大到皮箱,几百块的火机,上万块的手表,一概收入囊中。
这年头的奢侈品“便宜”,大部分中间档次价位“仅仅”五千港币,不像二十几年后,一万港币只能买旧款入门级。张桥有心恶搞,体验一把暴发户,补上前世缺失的经历。采买的东西,装满一大一小两个lv拉杆箱才罢休。当然了,一众门店眼里,他是个留洋归来,孝顺节俭父亲的好儿子。这一趟血拼,花掉十三万港币。
港九豪客遍地,不值得大惊小怪。就算有人大惊小怪,也没有报警的习惯。好吧,报警又哪样?这是有钱人主宰的城市,哪怕你的钱来路不明。说来可笑,“战利款”所谓的合法化,是在家人面前合法化,与其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