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共患难
秦严复带着人返回至方才分开的地方,此处马蹄印纷乱。
其中一个鉴卫道:“他们往那边走的,我们追么?”
秦严复想到陛下的交代,务必盯紧了姜玹,不能让他独身一人,咬咬牙:“追。”
一行人经过城门口的排查后跟着痕迹追到了鸟晕头外面,便发现林子边缘从外到里竖了一排人墙。
其中一个鉴卫乃钱塘人士,抓住秦严复道:“大人,这林子叫鸟晕头,很是邪门儿,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咱们怎么办?”
怪道张知远的人要结人墙。秦严复这下子纠结了,进去吧,怕把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不进去呢,姜玹跑了怎么办?
正在这当口,他们发现另一侧有一行七、八个类似当地务农的百姓在外面迟疑了几息,便进了鸟晕头。
若是姜玹或时初月在这儿,就会认出来,这行人带头的那个竟然是林家村的林老大!
秦严复心中大震。
陡然想起出发前陛下在乾元殿中说的话:“给朕将姜玹盯牢了,这次下江南肯定会遇到危险,若是危险之时有人冒死搭救他,那些人的身份但凡有可疑之处,那便杀了姜玹。若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就把他保护好,出了差池,你们知道后果。”
那几个人脚步很轻便,该是有功夫的,难不成就是陛下口中所言要冒死搭救姜玹的人?
可看他们穿的都是粗布衣裳,有的像是书生,有的似乎是屠夫,其中一个身量娇小,竟似女子,这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组织的,倒像是四面八方偶然凑在一块儿的。
万一这些人是张知远雇佣的江湖客刺客,那这次秘密任务就算失败,在场之人全部都会没命。
罢了,还是进去吧。
那鉴卫脸色大变:“大人,这,这鸟晕头真的很邪门儿,卑职自小在这附近长大能不知道么?”
秦严复咬咬牙:“难道你没收到密令?要是姜玹无缘无故死在里面,回去怎么跟陛下交代?再说了,这里不是有人指路么?”
惧怕鸟晕头的鉴卫心中一紧,是啊,进去可能会迷路,但不进去,铁定是死。
一行人只好小心翼翼地一边做记号一边跟着那人墙走,心中不禁叹道:果真是人多好办事,迷路么?不怕的。
前行一段,秦严复打了个手势,示意停下并埋伏好,前面有打斗声传来,想来姜玹等人就在不远处。
众人小心隐藏行踪。
只见方才先一步进林子的百姓在跟一群穿着黑色短打的人缠斗,而姜玹夫妇也在其中。
张知远派来的打手折损不少,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而这群身怀功夫的百姓当真是在救姜玹!也就是说这群人是陛下交代需要严查之人。
鉴卫们都看向秦严复,意思很明显:要杀了姜玹么?
秦严复白了他们一眼:你们是不是傻?现在是张知远追杀姜玹,我们冲出去把人杀了岂不是帮了那个朝廷巨贪大夏蠹虫?
鉴卫们再使眼色:那我们去把张知府的人杀了?
秦严复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蠢蛋!你冲出去不就暴露了么?而且那群江湖客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鉴卫们:“……”
秦严复翻了白眼心道:怪不得这群人虽然能做陛下的棋子,但只能混在最底层当杀手,就这脑子而言还能指望他们干嘛?也难怪陛下要把这密令交给自己。
眼下最佳的办法便是等着,等到江湖客和张知远的人两败俱伤时,他们再出去收拾残局。到时候姜玹得了他一个人情不说,那群江湖客若是身份有异也别想跑掉。自己这里也就十来个人,就不要做无谓的损失了。
这么想着他倒有一两分得意。
可还没等他多享受几息被信任的感觉,就发现大事不妙——姜玹和时初月不见了!
原本姜玹这方情势很不妙,就在极其危险时刻,一群身着布衣的百姓从天而降。他们身手上佳,对上死伤许多、有些力竭的张大刀等人,瞬间改变了战局。
林子里会功夫的百姓、鉴卫又有意让姜玹夫妇逃走,是以这群山匪根本不及分心去追他二人,只得眼睁睁看他们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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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么走了厚道么?”时初月边问边往后看,发现没人追上来松了一口气。
姜玹嘴角微翘:“不走才不妙。”眼底却是一片凄凉。
他方才发现秦严复竟然到了附近,还带着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救他,说明其他在观望。并且陛下将调兵令给了此人,证明他便是陛下的眼线,在京城的时候,也是他在盯着自己。
这段日子闲暇时他还在想陛下的圈套到底在哪里?直到之前林老大等人前脚现身,后脚秦严复便率人赶来,他才恍然明白,陛下是想要证实他的身世!看自己是不是他的儿子。
时初月心跳如鼓,只顾看路并未注意夫君的神色,“玉琢,这里不是鸟晕头么?咱们会不会又走回去啊?”
她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当成猴子戏耍。先不说绝望,那种丢脸丢到死对头面前的感觉真是尴尬得无与伦比!
姜玹喘着粗气,吸吸鼻子道:“没事,跟我走,咱们不能出去正好。”
时初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啊,鸟晕头就是本地人都不敢进来,在里面是安全的,以后怎么出去,那再想办法。
就是可惜了两匹马儿,溜走的时候怕惊动人,便没带它们,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活着。
“别担心,人容易被很多东西迷惑,但马不一定。”
时初月的心情像被扫走了阴霾那样,登时亮堂不少。
姜玹带着她一边走一边做记号,起初绕了不少圈子,也不知何时起就没再走过重复的地方,林子里的光线变得黯淡,抬头一看,他们已经到了密林深处。
两人坐下歇息,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时初月上药后用割破的中衣简单包扎好。包袱里还剩下几个干粮——昨天白日姜玹吩咐厨下婆子做的,就着剩下的一点水,二人充了饥。
“不能在林子里待久了,我们得赶紧出去。”天色暗下来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
时初月点点头,忙收拾好包袱挎在背上,扶起他继续走路。
“怕么?”
“不怕,挺好玩的。”时初月笑笑,这次是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要等着接福呢!”
姜玹被她的话逗笑,苍白的脸染了几丝血红。
她现下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鞋子——绣鞋的底子太薄,走到现在估计都磨薄了不少,脚底板生疼。
姜玹道:“看来回头得给你多备几双出门的千层底。”
时初月跟鸡啄米一样点头:“还要你们出门的那种短打,忒方便。”
他们出京走得紧急,没时间置办齐全,一时找不到那么小号的男鞋,只能是男装配着素面绣鞋,不伦不类的。
姜玹没甚血色的脸上笑容加深。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地沿着林子里的小河沟走。在天色将晚时,还真的出了山林子,来到小河的上游地段。
这里看着像是一处峡谷,河面冲击出了一块微倾的缓坡,缓坡上全是石板石头,估计这在丰水期属于河床的一部分,但如今河水浅浅,这块石头河床用来修整再适合不过!
姜玹带着她往上走了一段路,找到一个山洞。
洞中类似“厂”字型,前面一截有些潮湿,但小心进入一个很窄的通道,横过来的部分却是干的,而且能挡风,要是追兵过来,不进洞里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里面别有洞天,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时初月才经历九死一生,此时异常兴奋,感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当即决定把里面当成卧房,外面就做为起居使用。
姜玹用火折子驱赶了寄居此处的蝙蝠后,就被她按在干燥的石头上歇着,她则用匕首笨拙地削了一些带叶子的树枝充作扫帚,将山洞里外粗粗打扫了一遍,又在树林边缘抱了一些枯枝枯叶回来。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两人就点燃了这些枯枝照明取暖,坐在火边歇息。
包袱里的干粮早就或掉或吃了,这会儿时初月停下来,方觉饿得不行,手脚乏力瘫在石头上“做梦”:“玉琢,来,你吃这个鸡腿,我吃这块鸡肉,嗯,真好吃!来,我给你盛一碗补汤,喝了你的伤明天就好……”
姜玹啼笑皆非,一边用匕首削木条,一边配合她“用饭”。
嗯,说过等于吃过。
两盏茶后,姜玹拿着一把削尖的木条道:“你歇着吧,我去灌点水,顺便找些吃的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时初月赶紧起身拍拍身上,跟了上去,顺便把火给灭了——节约柴。
她在上游给水囊灌水,又找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还发现一块薄薄的石片,这可都是好东西,遂一一搬回山洞去。
姜玹则拿着削尖的树枝在小河叉鱼。只是月光清浅,不太看得清,叉了半天只叉到三条手掌长的鱼。又听鸟儿归巢鸣叫,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根牛筋,做个简易弹弓,打了四五只鸟下来。
时初月惊喜得很,一边哼着歌一边清理鱼和鸟,“夫君叉回来三条鱼,带回家来做烤鱼。欢欢喜喜吃个饭,唉吃呀吃个饭……”
这歌是她随口起的调子,随便唱的词,她的声音谈不上堪比妙音鸟,却也婉转动听,此时回荡在山谷里更是别有一番野趣。
浑身是伤的姜玹坐在一侧看着妻子的背影,觉得此情此境,平凡得像山里的一对夫妇,丈夫打猎妻子烧饭。
他的妻子有一手好厨艺他知道,只是没想到她还会剖鱼、清理鸟,这动作熟练得像是经常干。
时初月摘了很多叶子,让姜玹抱着干净的鱼和鸟,自己则搬着两块石头一起回了山洞。
两块略平整的石头做凳子,三块尖耸的垒成简易的灶,那块石片放到上面当锅,他拿出火折子生了火,她小心翼翼地先把鸟皮切下来油润了石片,再放上最小的一条鱼开始煎。
可惜石片太厚,姜玹那儿的烤鱼烤鸟都熟了,她这儿的煎鱼肚腹中的肉还泛红。
又翻出随身携带的盐撒上一点,二人开始用晚饭。
可能是这鱼和鸟活在野地里,也可能是他们太饿,竟觉得小鱼没有半点土腥味,十分鲜美,鸟儿外层烤得焦香四溢,里面的肉刚熟,称得上多汁肉嫩,很是可口。
她将鸟身上滴下来的油全部都接到石片上去,希望那条煎鱼能够快些熟。
等二人吃得脚下一堆鱼刺时——细小的鸟骨头都嚼碎吞掉——那条煎鱼总算是熟了,她强逼着他吃。
“你受了伤,想要快些好起来就必须多吃东西。”
姜玹没再推,接过竹筷子沉默的吃了那条鱼。
时初月拿出一条干净裤子裁了做巾帕,来回拧水替姜玹清理伤口——叉鱼和打鸟让伤口裂开渗了血出来,外伤必须清理干净,要是感染了会要命的。
替他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后,就累得未曾洗漱倒在干燥枯枝叶上睡着了。
姜玹在黑暗中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伸手拂过妻子似乎一日就小了一圈的脸庞,俯身亲了亲方才寻了个不压着伤的姿势躺在她身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