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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匹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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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时初月被山涧中的鸟鸣声吵醒,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痛席卷而来,疼得她抽气。

    身旁的姜玹还未醒,洞中幽暗,她吹亮火折子,见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滚烫,心中一紧,猜到必是外伤后发烧了,可她现在没有药,该怎么办呢?

    他历来高大伟岸,替她遮风挡雨,而眼下,他躺在野外山洞里,呼吸清浅一动不动,虚弱得都不似他。这好像两年多前二人初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假山下。

    上次能救活他,这次也不会让他有事。

    一吻印在他的额头,那温度仿佛要灼了她的唇,又将包袱里的衣裳抖开替他盖上便出了山洞。

    洞外空气湿润,应是后半夜下过雨,小河水声拍击犬牙石,各种鸟儿在鸣叫,绿树寂静,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漏出一线生机。

    时初月忍住身心的疼痛,深吸几口湿冷空气,强迫自己沉着,俗话说“靠山吃山”,她必须自救!

    河边环境潮湿水草丰沛,应该能寻找到一些中药和野菜。

    沿着河岸走了许久,才看到草丛里长着一些类似箬叶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时初月喜出望外,捡了根棍子使劲拍打那周围的草,意在惊走蛇虫鼠蚁,再小心翼翼往那儿去。

    这种植物叫做白及,茎块有收敛止血的作用——姜玹身上的伤口很多,尤其背上有一条特别深,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只剩下一点,不足以用到伤口愈合,眼下有白及就不怕了。

    这让她信心大增,脑子里搜索起什么东西可以退烧,什么可以吃。

    没一会儿她又遇到了洋姜——叫姜,但不是姜,只是下面的根和生姜很像,在时初月的老家,这种东西可以用来腌制咸菜,有清热凉血的功效。

    不认识的野菜她不敢随意尝试,巡完河边又去了林子里。

    掉落的红艳果子不敢捡,眼见几只山鸡和兔子跑太快没追上,更叹自己爬树技能太差,一窝鸟蛋都掏不到。

    好在,拨开厚重的松针腐叶,底下生长着一丛丛白、黑伞盖的野生菌菇,一双白嫩指上带着些血口子的小手轻轻地将它们摘下,放进白及叶编制的简易篮子里,再将枯叶盖回去——过几日才能生出新的菌菇。

    死掉的树木也是时初月的“目标”,在那树干上有不少天然木耳。

    白及叶篮子装满,她忍不住眼眶发热,感谢父母离婚后将她放到农村老家给爷爷奶奶照顾的日子。没有这些积累,这一关她定然过不了。

    回到山洞,姜玹还在发烧,身上的汗发不出来,时初月便河边和山洞来回跑,做冰帕擦身降温。

    饿了就吃生洋姜充饥,小时候嫌它有一股怪味怎么都不碰,眼下吃着无比清甜。她自嘲一笑,食物的珍贵,在末路才能体会深刻。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姜玹的烧终于退了,人也慢慢苏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月月纤薄的背影,坐在石头上,夏布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洁白的小臂,手里拿着竹筷子正翻着切片的野生菌菇,昨日那煎鱼的石片此时正冒着“滋滋”油泡——昨日存下的鸟皮炸出来的油。

    油脂的香气霎时间萦绕姜玹的鼻端,冲进他饿了一日的五脏庙,成功地叫他的肚子反抗起来——咕噜咕噜。

    这声过于响亮,时初月回首,如雾的眸子里映着两簇小火苗,惊喜道:“你醒了!稍待,香煎菌菇就要出锅咯!”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美味?”

    某人跪坐在他面前求夸赞,垂下一缕发丝在脸庞,火光洒在眉眼之间,如同铺了层金粉。

    “美!”姜玹一语双关,他的妻子甚美,鸟油和野生菌亦是绝配,哪怕有一点点焦糊。

    跟着又用了几块生洋姜,都是他不曾尝试过的食物,却都美味至极。

    时初月托着双颊见夫君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感慨,幸好这野生菌没毒,她吃了后也仅是腹泻了三次而已,是以晚上宁愿煎糊也要确保熟透。

    -

    姜玹只要能起身就可以去打猎让两人吃点肉。

    这日运道很好,猎了一只野鸡,时初月一路欢欣雀跃,编了无数打个打油小曲来唱,末了美滋滋道:“玉琢,我想炖鸡汤给你补一补。”

    姜玹道好。两人便四处走动,看能否找到些可用的东西。走了一阵,在河边的下游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冲散的火堆及吊锅,里面的东西早就腐烂,但锅还是好的。

    “可能是某些赶路的人或是江湖客曾在这儿夜宿过,将锅遗留下的。”

    “这么说,沿着小河往下游走,便能出去?”

    姜玹看着淙淙远去的河水,默了默,“或许。”又见妻子若有所思,心中一动:“你想出去么?”

    时初月下意识摇摇头,“不想。其一,你伤还未好,外面的人还在追杀咱们,出去不是找死么?其二,这里挺好的,我还没过够呢。”

    这般小孩儿心性的言论惹得他噗嗤一笑,“连个屋子都无,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这叫野趣,这叫心安。”时初月莞尔,“再说了,咱们又不是一辈子困在此处。”

    姜玹脸上明朗起来,揽过她的薄肩,继续去捡漏。

    两人又在附近捡了几张相对完整的瓦片,时初月突发奇想,将瓦片用来烤肉,肯定比那厚厚的石片好。

    果然,当天晚上,两人便喝上了鸡汤,吃上了瓦片烤鸡肉。

    多余的鸡皮和鸡油自然要保存下来后面用。

    时初月一连两三天都没怎么吃饱,此时立刻抛掉学了两年多的仪态规矩,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星子,拿了鸡块的手指还要放进嘴里吮一吮。

    姜玹还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用饭能吃到双腮一鼓一鼓的,觉得新奇又惹人爱,目光一转,笑道:“月月,你眼下的模样,很似它。”

    某人抬起眼皮,诧异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起,旋即炸毛,不顾手上的油放了瓦片就想去打他,又想到他身上有伤,在半空中的手便改了方向,冲着他的脖颈去。

    细嫩的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刚好围一圈,只是惩罚性地摇了摇,不敢用力掐。

    姜玹也不还手,只笑得不行。

    “不许笑!你还笑!你才是那满背都是毒疙瘩的土蟾蜍呢!”这狗男人居然说她鼓着腮吃东西像蛤、蟆吐气,可不气死她了么。

    姜玹拿下她的小手,“是是,我是那癞蛤、蟆,你是天鹅,可好?”

    这还差不多。时初月不情不愿抽出手,端回自己的瓦片吃肉,咬了一口才后知后觉自己又被那狗男人调戏了。

    “想到什么了?脸那么红,莫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姜玹眼底含笑低声靠近她道。

    那意味深长的“吃”时初月自然懂是什么意思,狠啐了他一口,侧过身子不再理他。

    一片漆黑的峡谷中,仅有那方山洞发出温暖的光,夜风中夹杂着男女愉悦的笑声与情人的低语。

    -

    不知不觉在山里已经住了十余日,姜玹的伤除了最深的那道,其他的基本愈合。

    两人白天出去探路、找吃的,晚上一起捡柴烧饭,相拥而眠,京城的诡谲狡诈,钱塘的走私贪墨都恍如隔世。

    可能是白日太累,也可能是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自在,每个夜晚,姜玹都睡得很沉还无梦侵扰,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这日,两人灭了火,躺在床上——地气太凉,抱了枝叶回来打地铺。

    伴着虫鸣蛙声,他道:“月月,睡了么?”

    “没呢,想跟我说话?”

    姜玹轻笑,“是。”

    时初月侧过身子面对他,黑漆漆的山洞里什么都瞧不见,但她知道她的夫君定然很温柔地看着她。

    “你说,我听着。”她的嘴角也扬起笑容。

    山洞里静默了片刻才响起他的声音:“你知道那日林老大为何会出现在鸟晕头么?”

    时初月知道这不用她回答,未几,便听他道:“他和那群人都是前吴王的人。”

    前吴王?她想起去岁二人猜测过赵贵妃的真实身份,其中一种可能便是前吴王妃,如今前吴王的人救他们于危难之中,难不成……

    “他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封地就在这边,吴王府在姑苏。庆元二年,吴王因病去世,陛下便收回了这块封地。”

    “月月,我可能是吴王世子。”他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却很清晰。

    轻描淡写一句话惊得时初月半晌都没回神,讷讷道:“你不是说吴王妃在姑苏的尼姑庵出了家么,二十多年都不曾出来,这……”

    姜玹苦笑,“我起先也想不明白,是我们离开容家时,外祖母那番别有深意的话,我想,在尼姑庵的另有其人,而且这件事还被他们知晓了。”

    这便是间接承认,赵贵妃其实乃吴王妃。

    那日容老夫人的话看似指的小容氏,实则换到大容氏身上才说得通。也怪道容家人不敢上京,甚至都不敢跟姜玹牵扯过多,为了掩人耳目每年都往尼姑庵送东西。

    “那鲁阳大长公主……”

    “对,她不是我亲祖母,可待我胜似亲孙。”他是祖母祖父亲自开的蒙,连大哥姜珠都不曾有过。

    “那你怎么去了武安侯府?”

    姜玹抬起手臂压在额头上,“二十年多前,容氏双生女进宫做伴读,结识了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以及吴王几兄弟。后来大容氏被先帝指给吴王,小容氏则与鲁阳大长公主的次子姜燃结缘。吴王成亲后,便带着王妃就藩,在庆元二年染病去世。

    “小容氏和姜燃是一对神仙眷侣,当年姜燃在替陛下做秘事时身受重伤,拖了小半年还是亡故了,小容氏当时怀胎九个月,听闻噩耗动了胎气,拼了命生下来一个死胎,她自己也产后血崩而亡。”

    他的语气平淡得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你是吴王的遗腹子,姨母生产后托人将你送到京城侯府交给鲁阳大长公主,充作自己妹妹的儿子?”

    时初月抖着唇说出了自己最大胆的猜想。

    回答她的是沉默,也是默认。

    那姓赵的闺中密友根本就是放出来的烟雾弹,陛下允许英国公府老夫人替他背书——赵贵妃正是大容氏,是他夺了弟媳。而大容氏为了能顺理成章关照姜玹,是以也接受成为赵氏。

    满室寂静,只能听到外面被风卷起的此起彼伏的叶浪,以及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

    时初月身上的汗毛竖起来,这样才说得通。

    那日她逃走时,好像晃眼间看到了秦严复。她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他在那儿,怎么会不来救他们呢?现在想想,她可能没看错。

    “玉琢……”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而且抖得不成样子。

    庆元帝不信姜玹,是不是想斩草除根?还是说他只是猜测姜玹的身份有问题,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姜玹伸手穿过她的后颈,揽住她纤薄的双肩,大掌摩挲着起着鸡皮疙瘩的手臂。

    从他身上渡过来的热气让她感觉好了些,时初月定了定心神,“那你是何时怀疑赵贵妃与吴王有关的?”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来书房找我,我在密室审犯人么?”姜玹的声音有些闷,她缓缓点头,他又道,“其实那犯人是当初吴王府的人,说自己走投无路上京来,谁知进京几日便因偷盗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拿了。怕被用刑,招了自己是吴王逆犯……”

    “等下,吴王逆犯?”时初月打断他,“你方才不是说吴王是病逝的么?怎么又跟谋逆扯上了关系?”

    她的心骤然揪紧。

    吴王也好赵贵妃也罢,在《珠客秘辞》里半句都未曾提过,她陡然觉得自己被扯进了一张巨大的网中,千头万绪,又怎么都找不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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