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亲事成
还是冬枣问:“那小姐是不是要去接旨啊?”
一语惊醒众人,好在时初月已经梳好头,急忙换了身衣裳便往正院而去。
天使离开好一阵,时初月都还是懵的,仆妇丫鬟们已经自发地上来道恭喜。
时春一下下摸着胡子分外高兴,声如洪钟道:“阖府上下赏三个月月例。”
众人齐齐向老爷谢赏。
白氏脸上挂着笑,脸色却一阵白一阵青——没想到姜玹竟然能请了赐婚圣旨,要知道陛下极少给宗室以外的臣子赐婚,这是无上荣耀,可见他当真是简在帝心,并且很看重时初月。
人啊,命啊。
看着爹爹春风得意地嘱咐时初月好好备嫁,那眼中的赞赏之前溢于言表,时初云心中翻滚着嫉恨,险些呕出一口血。
冬夜如墨,时初月换了寝衣,抹了香膏香露躺在床上。
樱桃和冬枣觑了眼自从接旨后就撇着嘴角的小姐,不敢多问,放下绣踏雪寻梅的帐幔,吹了菱花缠枝灯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片刻后,“咚”一声轻响,在雪停的夜里十分清晰。
时初月张开眼,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刚闭眼,又听见“咚”的一声,很清脆,是小石头砸到窗户纸上的声音。
今夜她没安排值夜,是以悄悄下床披了件外裳,往窗牖走去。
大夏治安良好,应该不是有贼,那会是谁?脑海里飘出过姜玹的样子。
果然,当她右手提着一个美人捶,左手推开窗牖时,眼前出现了他的脸。
她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将美人捶扔到地上。
“半夜三更要吓死人么。”她乜了他一眼,透着夜灯,见他发间、长睫上凝结了一层冰晶,大氅的肩上还有些浮雪,更多的是冰碴子,又道,“多急的事不能明日再来么?这么冷的天。”
她语气中有着鲜少的不耐烦,立在窗前不让他进去,大有有事就在这里说的势头。姜玹动了动冻僵的脸肉,开门见山:“那圣旨不是我去求的,我也是下朝回府才接到圣旨,后询问天使得知,他早已先来时家宣旨。”
他本欲等着午后见面时再行解释,可刚送走天使,明月便回来报,说表小姐身子不适,不去茶楼了。
他就知道小姑娘是生气了。
心神不宁地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天黑下来他便来了时府外候着,晚些时候翻进了露霜院,直到此时所有人都回了屋子,他才敢现身。
屋子里只有一盏夜灯,她站的角度让姜玹看不清她的表情,心中越发没底。
“这么说,是陛下自己下的?”她缓缓开口。
姜玹一滞,带着歉意道:“也不是,是,是昨日我送拜帖去英国公府的事被贵妃娘娘知道了,她猜到我是想请张老夫人出山替我说亲,是以去向陛下请的旨。”
今日下朝后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李盈盈,她神秘兮兮的道,“母妃要给玹哥哥一个特别大的惊喜,到时候可不要太欢喜!”
当时他觉得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等回府接到圣旨时,一切就串起来了。
时初月没说话,姜玹浓眉一拧,呼出一圈白气,带了几分急切,涩声道:“当真如此。我知道你欲拒了我,我不会那么卑鄙的,前脚答应让你选择,后脚去做这样的事……”
“你昨日送拜帖去英国公府,欲请她来说亲?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时初月打断道。
“我……咳咳……”他要开口,喉咙上似有一根羽毛在轻扫,便侧头咳了咳,哑声道,“没事,方才吸了口寒气而已,并非受寒。我是见还剩半日,你可能会答应,才写了拜帖。其实我并不笃定,若你不愿,我明日只是去拜访她老人家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姜玹被这无声折磨得心肝儿颤,忽地,时初月侧了身子,露出闺房中橘色的夜灯与香软的暖意。
他没理解错?是那个意思么?姜玹看到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
时初月见这人傻在那儿,还要她请不成?登时有些羞恼,扶着窗棂便要关窗。一双大手忙过来抵住,人也跟着跳了进来。
她是信他的,毕竟这七日他没写信送东西,就是不愿干扰自己的选择。且就算是要请旨,也会在自己明确拒绝后才更加合理。
闺房里烧着地龙,姜玹僵硬地动了动手脚,被热气一熏,发间、大氅上的冰晶逐渐融化,他解下来放在椅背上,身上顿时轻松了许多。
那边时初月找来一条干棉巾让他擦头发,又倒一杯温热的陈皮水过来,他满心熨帖,就跟在糖霜罐子里滚了几遭似的,周身都甜丝丝暖融融的。
“实际上我午后是想跟你谈点事。”时初月去换了件小袄穿上,在案边坐下。
姜玹放下白瓷杯子,肃然道:“你说。”
“我今日并非要拒了你。”她首先摆明观点,见对面那人的眸子又要发亮,便赶紧道,“可也不是要应了你,而是想问你几件事。”
姜玹明白她的意思,越发挺直了背脊,身子微微倾向她,双手放在双膝,正襟危坐。
时初月忍住不自觉冒出来的笑意,起身将夜灯吹掉,霎时间,室内陷入黑暗,只余下女儿香萦绕鼻端。
未几,他听她说:“第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何执意要定亲?是因为我们幼时很亲近?那现下呢?又是什么原因叫你如此执着?”
她不信他不能将这桩婚事拖到明年三月再谈。
黑暗放大了除视觉外的其他感官,尤其是听力,时初月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几分。
须臾,敲金叩玉的声音响起,“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我们幼时的情谊。这次主要是时府潜藏太多危险。”
或许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给了他胆量直言情感,顿了顿,又道,“其实,如今的你与幼时的你颇为不同,这大半年的相处,也与幼时相差很大,我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倍感温暖。”温暖得他患得患失,若不主动去紧握,兴许就会让她跑掉。
时初月听着这略带落寞的淙淙之音,心尖一疼,她甚至听出了一丝自卑,一丝惶恐。她何尝感受不到,那么好的姜玹,一直勠力讨着她的欢心,力求事事周到。
她压住激荡的心绪,抛出第二个问题,“我无法接受我们之间还有别人,若有,你准我和离,如果到时有孩子,孩子都归我,你可愿意?”
“不会的。”这次他回答得快且笃定,“我祖父与祖母相互爱重,我父母神仙眷侣,我伯父伯母也不曾有别人……我也会全心全意。”
时初月撇撇嘴,不会举例就别举。你祖母手握两次从龙之功你祖父敢三心二意?你父母生你那会儿才多大?感情正浓呢。你伯父伯母身子骨都不好,可折腾不动那些,更别说你们家还出了个歹笋姜珠!指不定武安侯一家的好色秉性就他一人显现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和离,然后孩子归我,成不成?”
“成。”他想拥有祖父祖母那样的感情,也会好好对表妹的,他有把握他们绝走不到这一条。
这干脆坚定的回答倒是令时初月愉悦。
听到少女在黑暗中的一声轻笑,姜玹的心彻底放回原处,“还有问题么?”
“没了。”小姑娘的声音含着几分雀跃。这就是她最关心的,此外他已经做得够好。
他的心不可抑制地乱跳起来,身子越加前倾,脱口而出:“那,你愿意嫁我么?”
姜玹的声音低低的,尾音好像带着钩子,轻轻地牵扯着她的情绪,诱哄着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时初月受了这蛊惑,轻轻地“嗯”了一声,脸颊登时如火烧,灼得耳朵尖疼,心也跟着鼓噪起来。好在自己机智,早早吹了灯,否则岂不是羞煞人!她忙用稍凉的手给自己的脸降温,谁知,连手一起被烤热。
对面的人又何尝不是?那种喷张的狂喜就似地龙翻身,叫那山头冒出滚烫的岩浆一般,流浸四肢百骸,打通全身经脉。他此刻身轻似燕,便是立即去校场跑上一百圈也不会累,他还能举三百下石锁,连射五百支羽箭,再练上一个时辰的剑。
二人相对欢喜,凝神细看,用目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对方浅浅的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时初月仿佛看到他剑眉变弯,星目里藏着数不清的喜悦,嘴角高高翘起,甚至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顿如春夜月下,冰雪渐融,青松萃拔,卓然飒飒。
她坐在对着窗的位置,轻薄的光盛在她的梨涡里,混合着少女的温柔,酿成最新最醇最醉人的酒,连他的目光都为之顿了顿。
时初月昨日本就不曾睡好,此时心中大事已了,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偏姜玹没有一点自觉,坐在桌边还不告辞。
“你不困?”
姜玹立即道:“你若困了便先睡,我,我等脚下暖和些就走,可行?”脚僵是真的,但不想离开也是真的。
暗骂一声厚脸皮,她便起身回了被窝。
圣旨上说四月初十完婚。罢了,闪婚就闪婚吧,日子都是靠自己经营的,她自信会过得不比任何人差。
方才还很困,这躺上来却又觉得还好,看着立在床边为她打起绣帐的人,她就止不住笑,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叫他坐下。
姜玹自忖周身寒气重,便只挂在床沿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心心念念的人,有一搭没一搭与之闲聊。
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床上的人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姜玹才放下帷幔,跳出窗外。
可怜清风在时府外都快冻成了雪人,眼看已过了子时,终于见自家主子出来,立时心下大安,但主子未免走得太快了些,他的腿早就僵直不听使唤,哪里跟得上?
避开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清风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给剜出来——天爷!他家公子竟然……竟然跑了几步后跳将了起来!便是幼时过年得了许多大红封也不止于此,这还是他家公子么?
蓦地,姜玹回头:“接着。”说着扔了东西过来。
清风下意识接住,才知道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即刻心下大喜,啧啧啧,不愧是才私会过表小姐啊,出手就是大方。慢着,已经定亲的男女,深夜共处香闺,还能做点什么?他一拍大腿,怪道主子那么欢喜,原来是得偿所愿。
成吧,如此,便是自己冻僵,也算值了。
回到西府,泡过热水喝过姜汤躺在床上,姜玹身心俱暖,噙着一抹笑沉沉睡去,这些日子他就没睡一天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