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痴情计
时春和姜珠夫妇正在勠力撮合这件事。
她知道,大夏的婚姻开放仅限于小儿女在定亲前可以相看对方,不满意的话能拒绝,甚至可以先认识对方,出去郊游约会几次(并非单独的),再回家告知父母去对方府上提亲……但决定权依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门第,不仅看父族也看母族。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姜玹完全可以请大哥大嫂直接和时春敲定亲事,无需过问她的意思,但他没有这样做,哪怕已经约定好可以退亲,他也充分尊重自己。
时初月心中五味杂陈。当初说的是最早明年春日才成亲,可走礼需要预留出时间,他现在问她,倒无可厚非。都怪自己太轻率,当时才来这里根本忘了这茬儿。
姜玹见她眼里闪过迷茫、不知所措,还有一丝抗拒和懊恼,心里发沉,嗫嚅道:“这大半年,你,你可有考虑,愿意嫁我?”
“我……”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姜玹的心坠到了谷底,紧接着像是有人在敲闷棍一般沉闷眩晕,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杯一动不动,杯子上修剪得干净的指间发白。
她轻咳一声,低声道:“姜玹,呃……我们可以先保持这样,明年后年再谈这个问题么?”
实际上他们从试着相处到现在约八个月,多数时候都是“异地恋”,一个月见不了一面是常事。
可惜某人摇头:“除服前大嫂便已经开始考虑我的亲事,时大人也不可能等到明后年再谈。”
这倒是。时初月蹙着秀眉:“那,六个月。”
姜玹依然摇头,“时府很危险。”如果没发生下毒和秋千之事,三五年他都愿意等,可如今她在时府多待一天,他心里就不安。
时初月的嘴翕了翕,还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时府确实不安全,上次被关在广贤阁,中了热毒而不自知,这会儿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个青衣婆子与断掉的秋千。
时春愿意护着她的前提是这桩亲事,若是亲事有波折,他翻脸不认人一点也不奇怪。二来论粉饰太平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没有靠山,她可能寸步难行。
她承认她对姜玹有动心,和他相处很愉快,但这不代表她会立马答应他的求亲啊!
“你非逼我即刻决定,我不答应。”时初月越想越气恼,声音变冷。
姜玹了解她的性子,她现下起了逆反,遂沉默半晌,才问:“你这算是拒绝了么?”
时初月心口的气还没散,便久久没回答,抬眸,只见他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神,从云中露脸的太阳洒下一片日光在他白皙的脸上,可他整个人却如玉山般呆坐在对面,没有一点暖气和生气。
明明楼下大街上叫卖吆喝声那么热闹,茶楼里小二客人穿行十分忙碌,就他一人仿佛被隔绝在这世间之外,茕茕独立,形影单吊。
她忽地心尖一酸,任凭多大的气瞬间化成怜惜,他出生时父母身死,少年时抚养他长大的祖父祖母离世,接着是对他多加照顾的伯父伯母相继病逝,独剩一个只爱风月的大堂哥。
他是真的很孤独、很可怜、很需要疼爱。
女子一旦对男子产生了想呵护他的感觉,那便是铁石心肠也能成绕指柔,况她非是无情人,软声道:“我不是拒绝,我只是需要时间考虑。”
姜玹掀起眼皮,如无泽黑珠的眸子深处,一点点跃出光亮:“三日。”
时初月腾地站起来:“三日?你有没有点诚意?”
“五日吧。”姜玹抬头凝睇着她,那双湛黑眸子亮得惊人,如一泓秋水里落满了星星,璀璨得她不敢直视却又偏想迎上去。
那种感觉又来了——心间的小鹿欢快狂奔,脑子里除了“看他”这一个念头其他都是混沌,更别提思考问题。
“怎么也得十天!”时初月移开目光的同时脱口而出。
姜玹端起茶杯,恰到好处地掩住笑意。二人拉锯几个回合,定下了七日之约。
她答应,七日后,他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她不答应,他会在早先约定好的明年三月去跟时春解除口头亲事,此后便可各自婚嫁。
姜玹诚挚许诺:“你别怕,便是你不愿,也依然是我表妹,你若需要,侯府一定为你撑腰。即使定下亲,至成亲前,你还不愿嫁我,我会配合你退亲。”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时初月白了他一眼,等等,一开始明明是从一年时间起谈判的,怎么最后就只有七天了呢?
这人讲故事的口才不行,但“讲道理”是一把好手,偏生她又吃软不吃硬,再加上他那张含章玉质的脸。她伸手拍在脑门上,中了美人计还不自知,真是蠢透了。
-
樱桃和冬枣这几天就见自家小姐心神恍惚——梳妆完了,她就定定的看着镜子不动,吃饭的时候夹着一筷子菜不是往嘴里送,而是就这么夹着。以前每日还要练字、看书,现在那书拿在手上半天都翻不了一页。
除了处置家事时尚算正常,其余时间怎么看都不对劲。
“小姐自打上次和姜公子见过面后就成了这样。”冬枣小声跟樱桃嘀咕,“莫不是和姜公子吵架了吧?”
樱桃不以为然:“断不是吵架了,小姐性子变好了不少,可还是那个吃不得亏的脾气,要是姜公子敢欺负人,小姐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况且她们当时就在雅间外守着,里面只是在小小声说话。
冬枣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一边将新开的墨菊摆到高几上,一边道:“那就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难题?侯府这几日没打发清风送信过来,明月那儿也没送来小玩意儿。”
以前每隔两三日清风和明月不是送信来,就是会送吃的、玩的过来,除非姜玹出公差了,信和礼物才不会那么频繁。可最近没听说姜公子要出京啊。
樱桃将一支嵌百宝蝶恋花簪子放到妆奁里收着,摇摇头:“罢了,都是主子们的事,小姐愿意说我们总会知道的。”
冬枣嗯了一声:“这倒是,咱们还是干好活儿吧。”说着把替换下来的花盆搬了出去,指了个小丫鬟叫其送到暖房去给花匠照顾。
樱桃收拾好梳妆台,笑着道:“正是这个理儿。”
时初月没注意两个丫鬟的交流,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白色人影说:“他确实很善良,但人不能高估自己对没有深厚感情的婚姻的容忍度,这大半年你们真正交流过几次?他了解真实的你么?你见过真实的他么?”
另一个黑色人影冷笑:“可这里是夏朝!你就要遵循这里的规则,多少人盲婚哑嫁,你还知道姜玹的品行好,干嘛不嫁?”
白影还欲说什么,黑影又懒懒道:“形势比人强,你是三十岁,不是真的十五岁,不要这么幼稚。”
白色人影气得不行,但这个事情她又无法反驳,只好说:“等你容色有差,身材走形,姜玹就会有姬妾的,或许要不了那时候,只需三五年后,你们中间就有了另外的人。”
对!一想到自己的丈夫可能三妻四妾,时初月的心里的那只小鹿瞬间伸出长长的爪子,面目褪成一只山猫,尖利的挠在她的心上。
“只为爱情忽略其他而结婚,那是脑子不清楚的人才会做的事。”黑化的人影坐在床上,挺直了腰杆子道,“还是好好看看现实吧,姜玹这样的男人并不辱没了你。夏朝再嫁、甚至三嫁的人多的是,只要能保住命,怕什么?什么事在生命安全面前都不值一提。”
时初月头疼欲裂,思考了这么多天,打了这么嘴仗,这个问题还是回到了原点:真的要将一辈子赌在那一点点心动上?
正式定亲后,除非对方自身有重大瑕疵,否则双方长辈是很难允许退亲的,因此,若同意定亲,不啻于允嫁。
时间不会管世人的苦闷与心酸,暗自欢快流过,任性得残忍。
到第七日下午时,她才猛然醒悟,还剩最后半日,她要不要派人去侯府?
姜玹也不安地过了六日,每次清风有消息递进来他都会紧张一下,生怕是时府传来的,好在那边一直没动静,心下稍安。
到得第七日中午,那边还是没来传信,他便知道事情成了大半。是以亲自写了拜帖,遣人去英国公府,两日后去拜访张老夫人。
“公子,这不年不节的,您突然去拜访张老夫人做什么?”清风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原则。
姜玹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清风立马闭嘴去送拜帖。
能做什么?自然是请她老人家去提亲。
英国公府老夫人以前和鲁阳大长公主是手帕交,她老人家对姜家人颇为照顾,因此姜玹和张家走的很近。
老夫人德高望重,夫君只得她一人,她自己又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京里和张家沾亲带故的人家最喜欢请她去当媒人提亲,一来体面,二来欲沾她这个喜气。
成败就在今晚,若表妹不愿,那他后日便是单纯去看望她老人家。
很快,清风呈上一封信,战战兢兢道:“明月送来的。”
姜玹有一瞬的静默,接过那封轻飘飘的信,信笺上仅有一句话:明日未时正,茶楼见。
她是要亲自拒绝他么?姜玹的手轻颤。
今日的天很阴沉,沉得他心肝发凉。
莲花更漏里的沙子“簌簌”下落,眼看着时间就这么溜走,时初月到底没使人去武安侯府道一声拒绝。她还有些事想要确定,等明日当面聊过后,她会做出决定。
把心里预备的问题一遍遍咀嚼,既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怕闪婚带来的后遗症,她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到了丑时末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大亮她才迷迷糊糊醒来,可脑袋沉重得紧,似乎忘了什么重要事。
冬枣见小姐懵懵的,便道:“方才樱桃姐姐已经去跟管事媳妇们说,推迟一个时辰再回事。”
哦,对,理家。时初月听闻延迟了便放了心。
樱桃去大厨房领过了时辰的早饭,冬枣为她梳妆。
没到一刻钟,樱桃便急急忙忙跑回来,踩到台阶边一处才生的青苔还差点滑到,幸亏旁边洒扫丫鬟扶住了她,胡乱说了声多谢便冲进了内室。
时初月奇道:“什么事能让我们樱桃姐姐这么慌张?”
樱桃哪有心思跟她开玩笑,颤声道:“小姐,圣旨,接圣旨。”
“圣旨”二字一出,整个露霜院的人都惊呆了。
“给我的圣旨?”
时初月再次得到确认。
皇帝为何给她下圣旨?难不成不知道她和姜玹的事,要替自己乱点鸳鸯谱?
她的心陡然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