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珠客
什么？
这下连樱桃都来了兴趣，催促冬枣快说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浑似满月的脸上露出得意欢悦，“方才婢子去大厨房要燕窝粥，回来时瞧见二小姐穿戴齐整从院子里出来，可身边跟着的是夏梨，秋杏不知道去哪儿了。婢子便多了个心眼儿，去玉兰院看看。
“谁知就见秋杏急忙忙去正院，她这么稳重的人，却连婢子跟她打招呼都没瞧见。反常必有妖，婢子便跟了上去，听见她和王妈妈说什么老爷叫小姐去相看，跟着王妈妈脸色十分难看快步走了。”
白氏自中秋回府后便没再去庄子，时春也默认了，只依旧是时初月在管家。而今她空闲不少，就热衷于交际，今日便是跟某夫人相约去大佛寺用素斋。
“相看便相看，有甚大不了的？”樱桃嗔了冬枣一眼。
老爷对二小姐是有几分疼爱的，知道她好诗词不会庶务，欲将其嫁给进士，这样，他们夫妻可琴瑟和鸣，进士女婿也能与少爷相扶相助。
冬枣看了看四周，弯腰轻声道：“婢子去前院问了，今日来府上做客的只有一位江浙总督。说年纪有些大，但瞧着通身气派不一般。”说到后面，不自觉带了点幸灾乐祸。
樱桃瞠目结舌，“这……老爷不至于吧？”
大夏的江浙总督乃正三品实权高官，是简在帝心的封疆大吏，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在膏腴之地任职十来年的总督，说是富得流油绝不为过。
只是能做到这个官位的，确实不会太年轻。
果然，白氏收到消息惊得被落下的香灰烫了手，急匆匆赶回家，那江浙总督已经离开。
“闭嘴。”时春低吼一声，将手里的书砸在书案上。
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白氏已经在他面前嚎了近半个时辰，她眼泪足够，他还嫌烦呢。
白氏捏着帕子擦了擦肿成桃子的双眼，“老爷，你可真是狠心啊。那江浙总督都四十多了，抱孙子了，我云儿还不曾及笄，如何堪配？你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儿么？”
时春哂笑：“我狠心？江浙总督家底丰厚，嫁过去即是当家夫人，又无生子烦忧，儿女皆可，便晚几年生也不打紧，更无婆媳纷扰，有何不好？”
“可，可他太老了！我云儿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白氏一想到素日最爱俏的女儿可能三十出头就不能再穿红戴绿，要孤寡几十年，她就心如刀绞。
“那不正好当太夫人享清福？有名有利还图什么？”时春垂下眼睫。
白氏闻言焦炙又恐慌：“那怎么行？京城这么大，哪里没有好儿郎？何至于要他？我就想我女婿与女儿年纪相当，出身好点、家底厚些、人俊俏有前途、身侧干净，公婆开明好相处……”
时春没忍住讥诮出了声：“你说的郎君谁家不想要？白日做梦不知所谓，与其挖空心思想那些，不如安分守己过日子。”说罢拂袖而去。
他心里也有团火，江浙总督冯明素前些日子回京，邀他宴饮。他当时还狐疑，这冯大人鲜少回京，跟他素无交情，缘何这次如此热情？但对方主动交好，他没理由拒绝。
往来一两回后，冯明素给他递了帖子。今日他言说曾听闻时家的初云姑娘素有才名，亦读过她写的诗文，话里话外很是欣赏次女。可他的公子都已成亲，旁支定然不能劳动他出马。
果不其然，冯明素接下来便暗示了自己夫人已过世多年，曾经没有续弦的想法，如今有了，就想娶一位才女红袖添香。
时春心里跟明镜似的，佯装没听懂不接这茬儿。
白氏母女之前两次算计长女亲事，他便想借着这件事给二人一个教训，才有了今日这出，要是她们再惦记有的没的，搞得府里乌烟瘴气，那就别怪他。
白氏见丈夫去了姨娘那儿，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咬着牙往玉兰院走去。
时初云忙疾步上前，抓着她的手问：“娘，如何？爹爹不松口么？”
白氏摇摇头，叹口气道：“其实，那江浙总督除了年纪大些外没什么不好的，你……”
“娘！”时初云白着脸尖声打断白氏的话，“您说什么呢！”
“你以为我想？”白氏拍着心窝子，哑声道，“我能违背你爹么？对方又是个高官，想使点绊子都不成，我有什么办法？”
时初云狠咬着下唇，一双美目猩红，流淌出强烈的恨意。
今日她在屏风缝隙中看到那个男子的背影，头顶上打了个攥儿，不是他不讲究，而是他没多少头发，发丝黄细，一看就身子空虚，只怕是个短寿的。
身量不高，还有些佝偻，就这么个糟老头子，华服美玉都撑不起来，她时初云配他简直是鲜花插在淤泥里，不，岂止淤泥？说他是淤泥都侮辱了泥巴。
“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嫁他。”时初云幽幽道。
白氏急得嘴角起泡，终于等到时涧休沐，忙去找儿子想法子。
时涧无奈，叹道：“娘，爹爹好歹是三品官身，若真将嫡女嫁给同僚做续弦，还要脸皮么？”
是了，他们时家祖上还出过宰辅大儒呢，断做不出这种事。白氏扶着胸口，她这是关心则乱。
方才松口气，又听儿子肃然道：“你们以后不要在爹爹面前耍心眼子，不要违逆他的意思，否则这也可能成真。毕竟姐姐嫁给冯明素除了名声不好听外，好处可是实打实的。”
白氏心中一凛，将信将疑点头。
过了些日子没见时春有其他动静，母女二人才算彻底信了时涧的话。
“小姐，二小姐又提着汤去了书房，今日都第二回了。”冬枣撇了撇嘴，这些日子玉兰院那边跑正院更勤快，将老爷哄得服帖。
时初月失笑，她就猜到这亲不会成，时春要脸，上赶着将女儿嫁给同级做继室不像话，除非那总督大人能拿出什么切实的好处，说不定能抱得美人归。
不过这招震慑着实有效，近来白氏母女规规矩矩，连带对她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但这些都跟她没关系，问心堂就要开始装潢，材料和进度她不放心全权交给别人去盯，便隔三差五出门去选材料、督促施工。
为了堵住白氏母女的嘴，分了一半管家权力给时初云，美其名曰：“妹妹也要出嫁的，先学会了以后好上手。”
这一波操作让时春倍感欣慰，认同小女儿该学点庶务，省得成日里惦记不切实际的，才名也好，夫婿也罢。
白氏也觉得她懂事。
就时初云一人如鲠在喉，她不仅没了清闲还要沾染俗事，时初月倒是得了自在与美名，着实恼恨。
是又如何？你还不是只能乖乖理家做事！时初月看着时初云愤恨扭曲的小脸心里快美得直冒泡。
-
初冬十月，武安侯府除服。
时府几日前就接到了帖子，姜珠、姜玹要来拜访。
这日，时初月听小丫鬟说园子里的菊花开得鲜妍，便来了兴致去园子里剪花插瓶。
樱桃边拿披风边道：“侯爷和姜公子来得真是时候，前些日子一直下雨，一到今日便停。小姐到时候可要见见姜公子？”
这段日子姜玹领了差事不在京城，二人近一个月未曾见面。
但他有心，偶尔送些土仪和当地的小玩意儿回来给她，如今这群丫鬟个个都为他说好话。
时初月乜了姜玹的头号狗腿子一眼：“不见。”这话问得多余，不想见她出来作甚？
在一片淡苦香味中，她剪下一捧未盛开的菊花，“啧，暗暗淡淡紫，融融冶治黄，真好看。”
冬枣见花已剪好，上前道：“小姐，前几日那边搭了秋千，不如婢子带您去瞧瞧？”
时初月双眼一亮，带人来到那颗合抱梧桐树下。
听莳花的婆子说，这颗梧桐树是大夏建立那年植下的，历任主人都舍不得砍掉它。时府花园不大，它一棵树的树荫就足够遮蔽小半个园子，还有半边阴凉洒在府外的夹道上。
即使是初冬，青白斑驳的树身上依然枝叶茂密，只是些许叶子泛着青黄，树根虬匝出地面，生机勃勃。
秋千就在树下，仆妇还在麻绳上饰了些鲜花和藤蔓。
时初月坐上冬枣擦拭过的横板，樱桃轻轻推将起来，寒凉的风在耳边呼呼划过，领子上的一圈白毛随着飘摇，没多会儿，她的小脸便越发白净，眼尾、鼻尖、下巴尖和耳朵染上了些许粉色。
视线升高，她能看到时府百草黄枝叶藏，这寂寥是苍凉的美感。
樱桃胆小，生怕这麻绳不牢靠，推得很谨慎，时初月这坐过跳楼机、大摆锤的人，还怕这？索性起身站在横板上让她们推。
视线更加广阔，她看到白墙青瓦的房屋，外面夹道上行色匆忙的路人、沿河两岸叫卖的货郎、坊市间迎风飘展的招牌……
真真实实的大夏就在她的眼前。
喜欢这里么？应该是的。时初月嘴角高翘，不停喊着“高点高点”。
冬枣年纪小，只想着好玩儿，便挤开樱桃，道：“好姐姐，秋千就是要荡得高才得趣。”说罢加大力度推了一把时初月。
“冬枣干得漂亮！再高点。”园子一角洒下一片清脆的笑声。
樱桃紧张兮兮地看着小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冬枣笑道：“小姐抓紧哦，婢子要使劲了。”说着又一个大力将时初月送了出去。
秋千甩到半空，时初月看到了更高的景象，京城外的山层层叠叠朦朦胧胧与青碧长空融在一起。
“小姐，看到咱们府里的全貌了么？”冬枣边推边问，她和几个小丫鬟悄悄来玩过，知道这最高点的风景绝佳。
时初月听到这话收回目光看向时府，前院、垂花门、二门等都清晰可见，大概格局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只有主人住的院子里花树繁多看不清。
正欲跟冬枣说，便见前院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公子，前一个穿着琥珀色衣袍，后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袍。
虽瞧不清楚五官，但她知道后面那个定然是姜玹，那么前面那个自然是他堂兄武安侯姜珠。
秋千落下再上来，二人身影消失不见，应该是被安置到了正院花厅。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来到《珠客秘辞》里已半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主——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