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秋节
过得许久,樱桃蹲到时初月腿边,“小姐,婢子觉得老爷是受了夫人的蒙蔽,并非不在意您。”
时初月“哦”了一声,“说说看?”
樱桃双手拢着唇凑到她耳边道:“您可能忘了,夫人曾一边给您请名师,一边叫荔枝进谗言,说这些老师定然被夫人收买,断不会真心教导小姐,只会打压您。荔枝自幼陪着您长大,再加上名师严厉,您也认定是夫人做了手脚,遂气走了老师们。”
她当年还是露霜院的洒扫小丫鬟,也以为荔枝说得对。直到多年后,她意外发现荔枝和夫人的人来往甚密,又眼瞧着小姐名声越发差,细细回想起这些事才汗湿后背。
后面的事时初月能猜到,“她”气走了老师,白氏必然去找时春哭诉,他最重名声规矩,她告状的次数一多,他便更不待见大女儿,久而久之也不再管她。
而那些名师里有的不曾将此事宣之于口,有的只需在下一任学生府中提上一两嘴,“时初月”不敬师长、蛮横无理的名声便能传遍贵女圈。
倒是白氏有了面子又打压了继女。继女不仅落了个坏名声,还不学无术,反衬出亲女拔萃。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如何能分辨出这些?哪怕看出来了也不知如何反击,父亲漠视,祖母离家,舅舅舅母接连去世,她没有依靠。
伤害已造成,仅是“蒙蔽”二字便能揭过去?但凡时春对长女多一丝耐心和慈心,都不至于如此。
时初月笑了笑,“傻孩子,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下和将来。”
-
次日,长富把嫁妆单子送到露霜院,时初月以为就两三页纸,哪成想是两大本册子。
装作不甚在意地送走长富,她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一两日是清点不完的。
果然,花了五日才将嫁妆单子对完,只少了些赤金簪子和玉镯子,而缺的东西在查账后发现竟是被“她”拿去送给了时初云。
时初月再次叹气,“她”明明那么讨厌白氏,怎么还能跟时初云交好呢?
又一想,“她”那时不过是个孩子,需要朋友和温暖,而妹妹是唯一主动靠近“她”的,哪能拒绝得了?
而白氏母女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既能哄得时春高兴,又能得到好处,还能算计到“时初月”,实在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再说铺子,姜氏的嫁妆铺子口碑和出息都很不错,若贸然改成瓷器铺子怕是有些不划算。
看来还需另寻铺面,不到万不得已,嫁妆铺子就不动。可旺铺人家不愿意走,愿意走的铺面又比她预想的小太多,这肯定不行。
眼看赵洪在京城留了十日,铺面没找好盘缠却要用尽。时初月叫明月给他带了银钱去,又让他先回饶州,铺子的事交给她。
憨厚汉子瞬间松了口气,巴不得回去跟瓷土和窑子打交道。
就在她为了铺子一筹莫展时,时春叫长富送来两张房契和一匣银子。
“这两个铺子地段极好,女儿受之有愧。”
书房里,时初月把房契推回到时老爹那边。
时春掀了掀眼皮,看女儿一脸肃然,便道:“这两个铺子地段不错,可出息平平,为父也想另做买卖,但委实没多余精力去管,就当为父给你添妆,回头就不给了。”说着又将房契给推了过去。
时初月有些错愕,她知道这两间铺子,分明生意兴隆。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若再不收就是不知好歹。
罢了,权当他补偿“时初月”。再说,她不收,以后也是便宜时涧和时初云。
“便当爹爹入股吧,以后每年分你一股,如何?”
时春抬头看着女儿与姜氏颇为相似的脸,心中莫名,沉默片刻笑道:“去吧,为父等着收钱,不要让我折本才好。那两个铺子的掌柜和伙计你要用就用,不用我把他们调到别处去。”
原来是买一送一啊,时初月双眼晶亮,“怎么不用?都是时家的老人,能给父亲看铺子定然是有才干的,女儿却之不恭。”
掌柜和伙计一齐搞定,省了她好大一笔力气和本钱,是以又投桃报李:“今日我给父亲多做几道好菜。”
时春哈哈大笑起来。
玉兰院里又砸了几个杯子。
“那贱人居然用一顿饭骗了爹爹两个铺子。当真是好偏的心,娘还在庄子上吃苦,他们倒是父女情深,他都多久没来玉兰院瞧我了?”
时初云越想越难受,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
“小姐您消气,老爷给点添箱礼也无妨,她是要嫁到侯府去,这礼太少了不像样,您也知道老爷最重面子。”秋杏劝道,“他真心疼爱的只有您,日后您出嫁,只会给得更多。”
时初云狰狞着推开秋杏,尖声道:“不用说这些,那小贱人就是心机深,当初她装作与我姐妹情深,连她母亲的陪嫁都送我。可后来呢,她还是毫不犹豫将我推进水里,害我差点嫁给那穷酸。这次又把母亲害得那么惨,连涧哥儿在父亲那儿都吃了排揎,还让他这些日子都住在书院,少回府。”
这话秋杏不敢接,按她自己的想法,上次是她们算计大小姐,反被对方将计就计,着实怪不到她头上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父亲是为了给姜玹面子才处置母亲的,倒真是定了一门好亲。”时初云咬牙切齿。
“小姐,为今之计是要讨好老爷,夫人才能回来给您也定一门好亲啊。”秋杏是真的怕她再去找大小姐的麻烦,她算看出来了,大小姐曾经好骗,如今变得非常聪慧,在她手里讨不了好的。
时初云也觉得先把母亲接回来才是要事,恨恨道:“去,叫厨房炖参汤,我晚些时候给爹爹送去。”
“诶。”秋杏吐出一口浊气。
小女儿来送汤,时春自然知道是为何,虽也欢喜,但比之大女儿亲手做的菜肴,厨上熬的补汤到底是少了几分真心诚意。
只都是他的女儿,倒也不曾伤了她的面子,连喝几日后便赏了一块羊脂玉佩。
“小姐您瞧,老爷还是心疼您的。”秋杏奉承道。
时初云冷笑一声,随手将玉佩扔进了梳妆盒子里。
一块上好的玉佩很值钱,可铺子是生钱的,能比么?况且那贱人是偶尔做一顿膳食,她可是日日送补汤呢。
八月初十书院旬休,时涧回府换了件衣服就和时初云一道去正院请安。
“小姐,您今儿不做膳食送去书房么?”樱桃都习惯了跟大小姐一起下厨。
说完就见自家小姐摇摇头:“人家一家人我去凑什么热闹?”她可不耐烦给时初云做饭。
也对,少爷和二小姐这个时辰去书房,想来是要留下用晚膳的,便打消了劝小姐也去用饭的念头。
时初月伸手搭在她肩上:“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咯。”
樱桃不解。
“白氏要回来了。”时初月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芭蕉叶略略泛黄,树心结了倒垂的花序。
-
八月十四清早,时初云亲自去把白氏接回了府。
她在庄子上满打满算待了一个月,庄子上虽不如府里富贵舒适,但胜在凉爽,在时初月眼里这不是惩罚而是避暑。
这不,白氏回来后做派没变,反而还更张扬,就差逢人便说:瞧见没,我是老爷的正妻,是这时府的主母!
也就在时春面前规矩了些——她太了解夫君,只要府里无甚波澜,老爷是纵容她的。
回来当日便迫不及待过问起中秋家宴之事,一副府里缺不得她的样子。
对面在上演父慈子孝、夫妻和睦的戏码,时初月垂下眼睫,封建士大夫忙着加官进爵,忙着吟诗作对,哪有闲心管后院?只要府中有序,妻妾在他面前乖顺听话,他才不会去猜那些妇人间的勾心斗角,说不得反以此为荣。
用完没滋没味的中秋家宴,她坐了片刻便要告辞。
“大小姐这是不想看到我么?怎的我一回来你便要走?”白氏举着帕子按了按眼角。
时初月视而不见,对时春屈膝道:“女儿不善饮酒,如今满心都盘算着瓷器铺子的事,就怕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还望父亲准许。”
白氏张嘴欲说什么,时春慢吞吞掀起眼皮子看过去,她登时闭嘴。
“去吧,别弄得太晚。”时春温声道,“今夜月色好,累了不妨在院子里赏赏。”
时初月婉然一笑,“多谢父亲,女儿省得。”
说罢又跟白氏行礼,与时初云和时涧点头致意,才回露霜院做问心堂的装潢——她自然不会画设计图,而是把想法写下来,交给姜玹找的冶园大师去实现。
刚跨进院子,冬枣悄悄将一个荷包塞给小姐,“清风刚送来的,姜公子说多谢小姐送去的饼子,他全都吃光了。”
大夏还不曾有中秋食月饼的习俗,但时初月习惯了每年做几个月饼来吃。做好后露霜院留了八块,府里每个院子送了四块,还给姜玹送了八块,其中四块是转给李盈盈的。
现在他送回礼来了。
时初月接过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银锞子,拇指头大小,被打成玉兔、宫灯、嫦娥等,十分应景。这等精巧小玩意儿她自是喜欢,一一摆出来后发现竟是没有重复的。
“他还说了什么?”她捏着一个小银鱼不自觉问出。
冬枣一愣,以前小姐收了东西不会再多问一句,这回特地问姜公子是否带了话,可见她对姜公子的感情越发深厚,若是知道清风没说更多,那该伤心了。
“有,姜公子说,呃,很久不见小姐,甚是思念,今日吃到小姐亲手做的饼,就如小姐在他身边一般……呃……”冬枣的声音在时初月的注视下越发小。
“原话不是这个,但意思是的。”某人机智的找补一句,跟着心虚跑了,“嘿嘿,小姐,婢子那边还有活儿,婢子先告退。”
时初月看着小丫鬟一闪而出的背影噗嗤一声笑出来。
-
虽至秋日,秋老虎的劲头依然猛烈,时初月整日在院子里写写画画筹备铺子的事。
“小姐小姐。”冬枣一阵风似的刮进露霜院,惹得珠帘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樱桃斥道:“跑什么吼什么?规矩学到哪儿去了?”
小丫头瞬间瘪了气,小心觑了小姐一眼,扁扁嘴,拍着胸脯擦着头汗。
时初月接收到她的卖惨,递过去一杯茶,“先喝口水再说。”
冬枣道谢,灌了一杯水后道:“小姐,二小姐的亲事怕是要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