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泼绿茶
姜玹早知道几人过来,等与时初月说完话,他才走去向时初云点头致意:“二表妹。”
时初云一愣,会叫她二表妹的,除了白廷牧,便是祖母那边的亲戚,以及武安侯府的姜珠姜玹。
莫非,这人便是姜玹么?
秋杏从她娘王妈妈那儿得来的消息,姜玹和时初月已经在爹爹那儿过了明路,只是因其在孝期内亲事暂未公开。爹爹上次让时初月送他出门,这次又准他进园子,摆明了允许其不避嫌,也说明这桩亲事若无意外便无可更改。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而姜玹早已移开目光。
白三娘见时初月走过来,轻声道:“大表姐不给我们引荐一下这位公子么?”
她突如其来的娇声软语叫时初月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又见白家姐妹目不转睛地盯着姜玹,心里涌起不高兴,避重就轻道:“这是我表哥。”
白家姐妹:“……”
白廷牧作揖朗声道:“在下白廷牧,家父乃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
几日前白永明在时春的帮助下补的这个缺,虽只得六品但是实缺。
对方颔首,“在下姜玹。”
白家兄妹怔了怔,来了京城这么些日子,对各大家族都有所了解,姜姓又与时家有亲,便只得武安侯府一家。
白廷牧脸色微变,他以为这位是时家祖母那边的少年,却原来是她真正的表哥,而他是假的。
白三娘则心中大喜,当即屈膝,娇声道:“那日小女坊市间惊马,多谢公子相救。”
白四娘跟着行礼,“公子做好事不留名,当得上真英雄。”
时初月撇嘴,惊马之事她听冬枣说过,但不知救人的是姜玹。
普通人听到小姑娘娇滴滴道谢,都会认为面上有光然后谦虚一二,而姜玹淡淡道:“仪制令有言‘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以故杀伤人者,减斗杀伤一等。杀伤畜产,偿所减价’。”
白家姐妹:“……”
二女面上火辣辣的疼,却摄于姜玹的威严不敢轻易起身,须臾便腿软头晕。
时初云见状求情:“二表哥,二位表妹才进京不懂规矩,还望表哥原谅则个。当日云儿也在场,我为主人又为姐姐却没照顾好表妹们,表哥若要责罚,便罚云儿吧,我甘愿代为受罚。”
时初月侧头,但见她双膝微屈,眼眶微红,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流下来,愈发楚楚,再配上她的话谁不会心软?顺便贬低了白家姐妹,再反衬得她这大表姐不维护妹妹。
这段位委实在第五层。
却听姜玹道:“当日二表妹也在?身为太常寺卿嫡女礼乐仪制皆不可废,仅此一次,若再犯我定直接移交至五城兵马司。”跟着“高抬贵手”让白家姐妹和时初云直身。
时初云都惊呆了,这人是铁石做的心肠么?
姜玹却不欲浪费时间,转身温声道:“我过些日子要出京一趟,你的及笄礼恐怕赶不回来。”
时初月可有可无地点头,左右他在守孝,就算在京城也不能来观礼。
“走之前使个人来说一声便是。”她说着踱步到花圃边,不想让人听见她和他说话。
姜玹大步跟上去,“嗯,到时走得早,无需送行。”
时初月:“……”
咳咳,她没想过要送行。
兀自尴尬,却听到一句很轻的话:“我会给你带礼物。”
时初月闻言侧头,他忙转去瞧花圃中的芍药,眼神闪烁颇不自在,若非他耳尖红红的,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呢。
姜玹的余光里,少女的大眼弯成两条弦月,带出饱满的卧蚕,盈润的脸颊泛起浅檀的晕色,比花娇比果甜。一份礼物而已,就能让她如此雀跃么?姜玹内心的欢喜转为淡淡的疼惜,她过得确实不如他,他即便父母亡故,也有祖父母、伯父母的疼爱,而她自从祖父、祖母接连过世后,日子便一落千丈。
另外四人脸上则一阵白一阵青,连基本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二人情状亲近,他们根本插不进脚,只好各怀心事散去。
时初云回到玉兰院,想起方才园中姜玹对她和白氏姐妹不假辞色,转个头对时初月竟是那般温柔关怀,对比过于鲜明,落差大得如站在山顶看深涧般不见底,又似一颗心被扔进老陈醋里,酸得发苦。
秋杏放轻呼吸退后两步避在角落里。那厢夏梨进来奉茶,被时初云一把推倒在地,“贱婢,你泡的什么茶?不记得你主子爱喝太湖翠竹么?”
这就是太湖翠竹!夏梨却不敢申辩,连忙跪着收拾碎片。好在这次她学乖了等茶温了才端上来,没再被泼出来的茶水烫到,可慌乱间指腹不小心在碎片上划破,流下几滴血珠。
时初云见了那抹红越发愠怒:“将她拖出去打二十个手板,大好的日子见了血岂不晦气?”
秋杏不敢求情,忙收拾好碎片拉着夏梨出了屋子。
未几,外面传来打手板的“啪啪”声,与夏梨强忍着不呼痛,只敢吸鼻子和哽咽声。
这声音让时初云感到一阵快意,闭目养神半晌,她起身,“走,去芙蓉院。”
白永明勤勤恳恳在部里办事,羊氏在白氏那儿,白廷牧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此时芙蓉院中仅是姐妹俩。
白三娘哭得一抽一抽的,白四娘怎么劝都劝不好,见时初云走进来,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好表姐,快来劝劝我姐姐,她好不容易倾心一回,如今,如今……”
时初云叹道:“我哪里不明白?当日听三表妹说救人的公子何其俊朗,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才知三表妹没有夸张,我那二表哥委实人中龙凤,芝兰玉树,便是我见过许多勋贵、高官家的公子,可与其比肩者甚少。”
白三娘闻言更是伤心,“那有什么用?”
时初云话音一转:“如何没用?大姐姐不曾定亲,二表哥也未定亲。他们二人亲表兄妹自小的情谊,若真有那方面意思,当年鲁阳大长公主在时能不为二人做主?”
白家姐妹一愣,这个说得通。
“退一万步讲,只要大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二表哥就算有些心思也不能够。”时初云轻声道,又笑着,“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表哥呢?他怕是也存了误会,三表妹、四表妹空暇时可要跟他分辨一二。”
白家姐妹的心情登时大好,自然能领悟时初云的意思。
-
夏至到来,就迎来了时初月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
朝廷三品大员的嫡长女,外家是武安侯府,不需时春亲自过问,白氏也要将其搞得体面隆重。
武安侯府因主人家在孝期没出席,但派了两位大管事及侯夫人身边的嬷嬷来送礼单。其余便是时家姻亲与时春官场上的好友同僚。
快到吉时,众人准备就绪,长富急匆匆来报,有天使驾临。
众人一惊。
时春忙叫人设香案,他和白氏、时初云,以及穿着采衣的时初月则出来迎接天使。
来的天使很胖,手里捏着帕子一直擦拭脑门上的汗,笑得和气道:“时大人慢些,咱家正好歇歇气,别着急。”
客气话哪能当真,时春连说了几句感谢话。来人他认得,是赵贵妃德馨殿的总管内侍王德宝。
见下人准备齐全,王德宝白胖的脸上见牙不见眼:“时大人,陛下口谕。”
时春率领家人跪下。
“朕闻时氏长女秀外慧中兰清蕙秀,赐嵌宝石花丝鸾鸟簪一支,以庆贺芳辰。”
时初月膝行至前,双手恭敬抬举,只觉手上一沉,便多了一个螺钿紫檀匣子。
“谢主隆恩。”
王德宝笑着扶起时春和时初月,半开玩笑道:“咱家还未观看过及笄礼,快,别因此误了吉时,当咱家是普通观礼宾客便是。”
时春心下明了,忙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将人延去东屋。
礼乐齐奏,身着玄色礼服,庄重儒雅的时春朗声道:“家中小女,年方十五,择选吉日,延请宾客,抚琴鸣瑟,成其笄礼。望其自此尊道从礼,宜室宜家。”
及笄礼正式开始。
三次加笄的服饰,如同一个女子的成长过程。女童时采衣,豆蔻少女的襦裙,端庄的曲裾,最后是隆重的大袖礼服。
昨日时初月还抱着几分长见识和玩的心态,而当礼乐声起时,庄严的仪式让她不自觉认真对待。
王德宝看少女姿态娴雅,心中暗道,瞧上去倒不似传闻那般不懂事,不过他们宫里人最是知道传言不可信,到底如何还得再瞧瞧才行。但这时姑娘生的显小,眉目间难掩姝色,竟与贵妃娘娘绮年时难分轩轾。如此,堪配公子。
礼毕,王德宝回宫细细地跟赵贵妃复述了整个过程。
旁边的李盈盈很不高兴,小红嘴翘得可以挂油壶:“母妃你干嘛非不让人家去?我和初月是好姐妹,我要是去了那赞者还轮得到时初云?”
“胡闹。”赵贵妃蹙眉,“你以何种身份去?你去不就昭告天下她和玉琢的亲事了么?孝期谈婚论嫁,你是怕言官找不到由头弹劾玉琢么?”
李盈盈嘀咕:“伯母去世哪用服斩衰?又不是亲……”
“公主殿下。”王德宝赶紧打断她的话,哎,这话简直就是在剜娘娘的心呐。他拿眼看了几眼赵贵妃。
只见她脸色苍白,抖着手不再言语。
李盈盈自知过分,忙跪下去握住赵贵妃冰凉的手:“母妃,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罢了,横竖及笄礼都已经结束,说这些也没用。”
赵贵妃勉强扯了扯嘴角,抽出双手抚着额头,疲惫闭目道:“娘明白,你去吧,我头疼要睡会儿。”
李盈盈还想再说,却被王德宝拉出了德馨殿。
“阿翁别骂,我知道错了。”李盈盈回首望着德馨殿的大门,幽幽道,“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王德宝心中大惊,这种话怎可胡说?当即肃然道:“殿下,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莫要听了只言片语便妄自揣测。再则,世上多的是无可奈何,也非三言两语可说清楚,还望殿下今后慎言。”
李盈盈只觉王德宝的话模棱两可,心中便更认定那个猜测,只她想不出娘当年有何苦衷能放弃自己的孩子,可若不放弃哥哥便没有她,她蒙受宠爱,不能去伤娘的心,思及此轻叹一声回了自己的宫苑。
王德宝见状心中不安,却也没办法,只得回外殿等候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