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算亲事
端午才过,时家便迎来客人——白氏的娘家亲戚。
整个时府焕然一新,白氏要在娘家人面前显摆自己的身份,同时,她的哥哥白永明今年考满得了中上,不出意外述职后是要升迁的。
自从接到兄嫂来信后,她的腰杆就挺得直直的,下巴微翘,除了时春,见谁都用鼻孔看人。
时初月不想看便宜继母的得意嘴脸,加之天气渐热,便窝在露霜院不出门。
上次被时春藐视成那样,她不服输的性子又冒出来,可劲儿练字,乏了就看书。时家几代富贵,祖上出过不少高官,藏书丰富,多的是不曾流传于后世的传奇故事、神话志怪、天文算数等,只可惜这些书多数会毁于几十年后的战火,她若不趁现在多看点,那就太亏。
“小姐,白家舅爷、舅母和表少爷表小姐们快到了。”樱桃进来禀告。
时初月只得放下书本换一身衣裙去正院。
等了片刻,长富领着白家人进来,时春带着白氏及其子女迎上去,双双见礼寒暄。
须臾,两家人在花厅坐定,两位老爷坐在上首,两位夫人依次坐下,小辈站立在各自父母身旁。
听仆妇说白永明和白氏是龙凤胎,可生得完全不像。白氏如今已发福,但能看出她年轻时秀丽多姿,而哥哥脸长脖子短,细长小眼里闪烁着精光,个头矮胖,那玉冠下束着的发量着实堪忧。好在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似弥勒佛般和蔼。
白氏的嫂嫂羊氏和白永明很有夫妻相,只是身材偏瘦,脸颊肉少,双颧便显得突兀,穿着一身蜜柑色衣裙,有些显黑。
时家三姐弟齐齐向舅舅、舅母问好后,便是平辈见礼。
“见过表哥。”
“二位表妹并表弟不必多礼。”白家长子白廷牧忙回神见礼。
这白廷牧和他父亲一个模样,但更瘦高。到底是少年,同样的五官不见精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澄澈的少年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这是你们三表妹和四表妹。”白氏笑着介绍道。
就见羊氏身后的一对双胞胎姐妹站出来行礼。
二女生得相似,却不甚像爹娘,而像白氏这个姑母,很有几分姿色。今日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衣裙,且白四娘鼻梁上有一颗痣,白三娘没有,倒是很好分辨。
姐姐妹妹行了礼,长辈送完见面礼后,便叫几个女孩出去玩。
刚到园子里,白四娘主动开口:“大表姐身上的是什么料子?可真好看。”她打第一眼就瞧上了时初月的衣裙,行走间如雾如烟,夸姣得很。
时初月笑笑:“我也不知这料子叫什么。”
“真的么?我不信。大表姐莫不是怕我们姐妹讨要,才不想说吧。”白三娘用手帕按着唇看似玩笑道,说着冲时初云看了一眼。
时初云摆着得体的笑,微垂眼眸并不开口解围,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时初月轻叹,她没想和白氏的娘家人交好,但她身为主人也不好太快得罪客人。
“这是什么料子?”她委实分不清绫罗绸缎,薄透的都统称为纱,现下只能问樱桃。
“回小姐的话,您的小衫是素色蝉翼纱、下裙为十二幅洒金浣花锦破裙、披帛是粉绘烟影纱。”
白家姐妹愣了愣,这三个名字她们只听过,从来没有切实见过——浣花锦是贡品,蝉翼纱、烟影纱则是极为贵重的料子。
白三娘干笑两声:“大表姐当真是富贵,随手就是这么好的料子,我们姐妹算是涨了见识。”
“那可不,委实大开眼界。我倒是想要买点好料子,可惜爹爹说陛下崇尚节俭,不让铺张浪费,就怕我们姐妹不懂事坏了他的官声。”白四娘接口,又话锋一转,“瞧,似二表姐的衣裙便不错,这素缎子衬得人袅娜非常又不出格。”
不捧一踩一时初月还能忍,哎,小姑娘不懂事,她这老姐姐便勉为其难教她怎么做人吧。
时初月无奈道:“二位表妹有所不知,这几匹料子都是陛下赏的。我本也舍不得裁了做衣裳,要拿到祠堂供起来才好。偏父亲一听这话便将我教训了一顿,言说‘上有赐,不辞而不受,以为不敬’。”
“婢子觉着老爷说得对,陛下高兴才赏赐下来,而受赏之人已经接了赏赐又如何能用‘节俭’以驳其好意?这不是让送礼之人不开心么?”樱桃说完便站回时初月身后去,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不曾说过话。
时初月向小丫鬟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料子确实是陛下通过武安侯府赏赐下来的,而且指明赏给她,她猜测是因为端午节的那一串五色粽子。
天底下谁敢驳陛下的好意?白家姐妹吃了瘪,讪讪不言。
时初云柔柔一笑:“姐姐怕是记错了罢,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且孟子曰:‘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时初月心中冷笑,便宜妹妹是讥讽她没有官职,又没有功勋而接受了陛下的赏赐才叫不恭敬。
樱桃反应更快一步,伶俐道:“婢子僭越说一句,那瞎子唱小曲儿还心中有谱儿呢,咱们陛下多英明神武不是?”这话就差明说时初云暗讽今上识人不明胡乱赏赐。
“胡闹!主子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时初月轻斥,“还不快向二小姐请罪。”
樱桃忙跪下认错,时初云哪里敢罚她?这要罚了岂不是坐实她方才那话?只得大方道:“你何错之有?是我一时不察说错了话。”
“妹妹当真娴淑慈善,这丫鬟牙尖嘴利,我都时常说不过她,你万勿多心才好。”时初月笑着拍了拍时初云的手背,将恶心人做到极致。
时初云强忍着把手抽出来的冲动,皮笑肉不笑:“还请姐姐管教好丫鬟才是。”
时初月自然称善。
白家姐妹对视一眼上前和稀泥:“都是一家子姐妹,哪有坏心思,都是话赶话说到那儿罢。”
四女很有默契地翻过这茬儿,只讲些京城趣事以及白永明在任上遇到的稀奇事,一时间尤为融洽。
因白家在京城没有宅子,便暂住时府。毕竟白家起来对时涧是好事,白永明也想靠妹夫疏通一个好缺。
芙蓉院中,羊氏摸着半新不旧的黄檀木家什感叹不已,又见博物架上的龙州瓷釉色均匀透亮,形状优美,得值好几十两银子,更别说那嵌宝石金盘子是有钱都不见得能买到的。她啧啧两声:“这时家家底厚,小姑有福气。”
“夫人这意思是嫁给我没福气?”白永明斜着眼睛道。
“自然不是这意思。我啊,想着要是能跟小姑亲上作亲才好。”羊氏笑起来,一双眯眯眼散发出绿油油的光。
白永明刚才那句话是玩笑,现在可不想玩笑:“妹夫是朝廷三品大员,怎会与我们家结亲?”
羊氏白了丈夫一眼,驳斥道:“如何不可能?你马上要升迁,我们家牧哥儿已经是举人,明年春闱必中进士,再凭着咱们两家的关系,娶大小姐或二小姐都行,我又不是让涧哥儿当我女婿。”
白永明到底是当官的,见识比羊氏强,点醒她:“趁早死了这条心,大小姐不是你可以肖想的。”
羊氏不以为然,大小姐外家是武安侯府,但她并非正经侯府小姐,有什么高攀不上的?正所谓高娶妇低嫁女,文官就该配清流。
白永明摇摇头,暗道妇道人家异想天开,焉知妹夫对大小姐没有别的安排?罢,不听他之言,等这妇人碰了壁就该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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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管事媳妇儿退出,白氏揉揉僵硬的脖子,道:“委实抱歉,让大嫂久等。”只口气里并没甚歉意。
羊氏摆摆手:“小姑是大家夫人,尤其你那婆婆去了寺庙不管家里,不比我那小门小户的事情少,我这当嫂嫂的也得体谅一下,多等等又何妨?”茶都已经喝了个半饱,背也坐僵了,还是得候着啊。
白氏闻言笑意收敛了些。
羊氏见状抬手拍自己的嘴:“我最是直言不讳的性子,但绝没坏心。夫君这些年勤勉得很,咱们白家如今越发好起来,只是跟时府这样有底蕴的人家没法比。”
白氏这才满意,淡淡道:“嫂嫂紧张什么?我又岂会多娘家人的心?”
羊氏赔笑:“小姑最是气量大。”
姑嫂二人扯了一会子家常,羊氏看了眼更漏道:“哟,都这个时辰了大小姐不来请安么?”
只提大小姐不提二小姐,白氏的眼珠子转了转,叹道:“大小姐的外家是武安侯府,哪儿看得上我这出身的继母?”
羊氏心道,果然,继室和原配子女之间就没有处得好的。听小姑的话头,定然是不希望大小姐压过二小姐一头的。
“昨日我瞧着大小姐规矩学得还算不错,人也生得好,就是不知性子如何。”
白氏笑道:“大小姐生得好,性子也好,哪怕瞧不上我这个继母,面子情也会做全。喏,平素看书写字不喜出门,甚少见外男。”
羊氏加深了笑容,昨晚听女儿说时初月看着不甚聪慧,但身边的丫鬟很厉害。若是嫁过来把那丫鬟打发出去,她不就任她摆布了么?
不出门、没见过什么外男,意思就是没多少见识,这种女孩子最好糊弄。
话点到为止,二人也不在这上面多聊,又随意说了些别的,羊氏才告辞。
王妈妈上前给白氏换了一杯茶,拿过蝶恋花的扇子缓缓打扇嘀咕道:“舅夫人还真敢想。”
白氏一哂:“敢想有什么,就怕她不敢做。”
“夫人……”王妈妈心中一跳,这不是明摆着老爷作对么?
“怕什么?我可撺掇了她一句?”白氏冷哼一声,“吩咐下去,谁敢说我们家的小姐半句不是,都给我打上一顿发到庄子上去。”
王妈妈点头称善,暗自认为夫人在玩火,可惜她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