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娇客来
时初月跨进厅堂,看到主位上坐着的少女时,脸上笑容微僵。
白氏笑着招手:“月儿,李姑娘是特意来看你的。”
那日卖赝品的少女今日换上女装,穿着一身绯色衣裙,裙头的芍药用金线绣成,头上亦是整套赤金芍药头面,富贵而活泼,与穿男装贴胡子沿街叫卖的样子可谓南辕北辙。
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月姐姐,那日咱们不打……一见如故,我是特意来找你玩的。”
时初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不愿递把柄给白氏,便不动声色与她寒暄一二。
白氏堆起笑:“寒舍这蒙顶甘露可还适口?”
李盈盈很给面子地点头,“夫人家的茶很不错,比我那儿的也不遑多让。”
“哎哟,您这话这就谦虚了。”白氏谄媚道,“谁不知道姑娘家的好茶多?”
李盈盈浑不在意:“下次来府里做客,送夫人几两。”
白氏受宠若惊,赶忙道谢。
时初月抿一口茶,心中暗自盘算,这李盈盈姿仪端庄,应酬得很熟稔,完全不似那日动手打人的刁蛮少女,一看就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丫头。
蒙顶甘露是贡品,朝廷每年也只得几斤,她毫不在意就送出几两。再看白氏这刻意讨好的行为,就可知她身份必然很高贵。
所以她今日上门有什么目的呢?
“听母亲说府里来了贵客。”一道嫩声响起,时初云婷婷袅袅走进花厅,大方行礼,“云儿见过李姑娘。”
上首的少女淡笑,叫了声“起”。
这高傲姿态让时初云心中有些膈应,不过她面上不显又转向白氏和时初月问安,起身后便坐下热情地找起来话题来。
四人闲聊了约莫两刻钟,白氏便道:“哎呀,我这上了年纪的可听不懂你们小姑娘那些话题,李姑娘慢坐,我这老婆子还是不碍你们的眼,省得你们不自在。”说着就要起身。
李盈盈客气几句就放了白氏离开。
她一走,花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时初云又开口找话题,都是围绕衣衫首饰这类。
而李盈盈却没甚兴趣,只拿眼睛看时初月,见对方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便略拔高声量问道:“你爱喝什么茶?”
这话问的是时初月,被打断话头的时初云则拼命不让嘴角下撇。
时初月扫了便宜妹妹一眼,都替她尴尬得快抠破绣鞋底了。但让能言诡辩的时初云吃瘪她也高兴,便回道:“六安瓜片,李姑娘哪儿可有?”
李盈盈自小就会察言观色,再加上昨日打听到的消息,便知时府里面的官司很多,当即笑道:“瓜片于我而言太淡,不过我母亲喜欢,多的是,回头送你两斤。”
时初月笑容更明亮了些,极品六安瓜片也属贡品极不易得,对方这么慷慨,她就不能小气,旋即看李盈盈的眼中多了几分亲切与顺眼。
“好,多谢李姑娘。”收到好处也要给点甜头出去,便道,“我们家园子捯饬得还不错,可要去逛逛?”
李盈盈瞌睡遇到枕头,登时双眼一亮。
时初云见两人手挽手走在一起十分眼红,但她几次想上前并肩都被李盈盈无视。
她就不明白了,这破落姐姐哪里比得上她?她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怎么这位贵女就喜欢臭名累身的时初月呢?
心中犹自忿忿,却听李盈盈蓦地回身道:“我最喜看书,可又不是随便什么书都看,若不然时二小姐去帮我挑几本书来,你身为才女定是慧眼独具。”
时初云:“……”
“姜玹叫你来的?”见便宜妹妹走远,时初月收起笑开门见山。
李盈盈道:“你果然聪慧,怪不得玹哥哥想娶你。”
“他想娶我便要嫁?”时初月讥诮。好似姜玹是十恶不赦之人要强娶她一样。
李盈盈一听这语气便蹙紧眉头:“你怎么能这么说玹哥哥?他是我嫡亲的哥哥,心里可只有你。”这不巴巴地叫她来赔不是么?她还没在平辈面前这么伏低做小过。
时初月一愣,见她不像是开玩笑,但姜玹哪里来的妹妹?
李盈盈傲倨道:“哪里来的你别管,你只要记得这点就好。所以别误会他,我的嫂嫂也只能是你。你若要退亲,那我这次专程来解释还有何意义?”
嫡亲的哥哥?能让夏朝人说个“嫡”的,那就是有血缘。时初月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珠客秘辞》,前84回里确实是没有相关记载,连一条指向线索都没有,难不成姜玹的身世还有其他隐情?他可是号称“夏朝第一公主”的鲁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这样的人家在血缘上都能存在问题?
又看那日姜玹的表现,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会维护亲妹妹。
时初月的心狂跳起来,就跟有只猫在挠一般,巴不得立刻抓着李盈盈问个清楚明白,可惜她绝口不再提这个。
时初云拿着随便挑选的几本书从藏书楼广贤阁走出来,心中气恼无比,她如何不明白这是李盈盈要支开她单独与时初月说话?可那“才女”之言将她高高架起,不来岂不是堕了名声?
当真可恨!
“云儿,不是叫你陪着李姑娘么?”白氏理完家正好往这里过,见到女儿厉声问道。
时初云悻悻:“那也要人家需要我陪。”
白氏一听就知道这蠢笨东西定是被支开了,恨铁不成钢道:“那李姑娘身份高贵,你能和她成手帕交只有你的好处,岂可轻言放弃?”
时初云总算是有了点精神,也好奇那李盈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娘也不知,横竖你记得交好她便是。”白氏想起长富亲自拿着李盈盈的拜帖到正院与她说这事,还嘱咐过两遍切不可怠慢。
李可是国姓。
京里勋贵家的嫡女她大多都见过,就是没见过李盈盈。
“也就是说这李姑娘很可能是一位郡主?”时初云又想起她身上穿的是特定贡品软烟罗,衣裙上绣的芍药娇艳欲滴,蝴蝶都快飞出来,便是承恩公府嫡小姐身上的刺绣水准都有所不及。
白氏语重心长道:“那小贱人不声不响就巴结上贵人,你啊,就是太单纯,要多用心思在这上面,诗词会吟就成,难道我们家还需要你去考状元不成?”
既然李盈盈出身高贵,那她更主动些也未尝不可。时初云忙不迭点头,倒回广贤阁重新精心挑选了几本好书才往园子里去。
却得知时初月和李盈盈在一盏茶前出府了。
“这……大小姐和李姑娘去哪儿小的委实不知,是坐的李姑娘的马车走的。”二门的婆子十分无辜道。
时初云跺跺脚,狰狞的脸上哪有半点芙蓉泣露的娇弱?都快将手中书本的封皮给扣烂了。
这边时初月也捏着一本书翻看——前朝大儒陈长松所作《长松斋集》。
二人坐在茶楼雅厢,李盈盈道:“这本是真迹吧?”
“赝品,不过做得不错。”
李盈盈收了笑,很不服气:“哪里有破绽?”
时初月侃侃道:“最大的破绽就是这墨迹,松烟墨需特殊保存,否则时间一长会发灰,你这墨浓黑了些。还有,根据《长松斋小品》中记载,陈家在皇业十六年添了个老来女,幼女甚是顽皮,最喜在书房乱写乱画,常在陈大儒作书时,留下墨点墨痕。可这本书干干净净。”
李盈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时初月,真品就在她那儿,书本上的确有些无章法的墨迹,但辩驳道:“那也不能说明这本书上有墨点,陈大儒可有五六本大作。”
“非也。”时初月一笑,“陈大儒在《长松新语》有提及,《长松斋集》成书于他五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前朝皇业二十四年,且中途没有作其他书。而他的老来女那时八岁,往前推三年,正是幼女开蒙顽皮之时。因此这本书上一定有他幼女留下的痕迹。”
“看书还能这样看呢。”李盈盈这下才服气。她原以为那墨迹是别人不小心弄的,还为此大骂这人不爱惜书本。而此时一想,仆人打理书册哪敢如此漫不经心?她兄弟们看书也不敢如此不珍爱。
她以为她做假古籍的手艺已经丰登造极,这假《长松斋集》连她父亲都被骗过,却没骗倒十五六岁的时初月。
时初月笑笑没说话,毕竟知识的总结迁移是古籍研究专业最基础的技能。否则古籍研究员怎么从海量的文学作品、历史记录中找出线索推测可能发生的事实?
再说,陈大儒的《长松斋集》就收藏在国家博物院中,她见过原本,上面就有一些墨点。起初考古学家以为是后世的人不小心滴上去的,哪曾想扫描结果却是这些墨点和字迹的成分一样,也就是说这些墨点在成书时就有的。
再想到关于记录陈大儒生活琐事的《长松斋小品》中提及的幼女,这墨点来自于谁就不难猜了。不然以陈大儒严谨的性格,滴了墨点只会销毁了重新抄写,他却偏偏留下,正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李盈盈一拍时初月的肩头:“我好像知道玹哥哥为何会心仪你了。其实那日我觉得你颇有……匪气。”
“什么匪气?”时初月嫌弃道,“那叫侠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卖赝品、男子欺负女子我最是见不得的。”
李盈盈自动忽略“卖赝品”,道:“是极!仗着力气大便欺负女子的都是小人!”她双眼晶亮,“我们不打不相识,便请你游湖吧。”
时初月还没想明白话题怎么从古籍跳到了游湖,便被其拉上了马车。
到得湖边,她一眼便看到姜玹和清风主仆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