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儿心
原来今天都是他们两兄妹设下的局!
时初月不情不愿地上船,也没给姜玹一个眼神。
船家长篙一撑,乌篷船离岸她才发现船上只有她和姜玹二人,而李盈盈和清风在岸边笑得一脸鸡贼。
好得很!她这看过无数古籍、小说、电视剧的人居然会被千多年前的兄妹俩套路,可真是……太蠢!
乌篷里设有小案矮凳,放着茶水点心,二人对坐。
姜玹穿着竹月色素面锦袍,头戴紫玉冠,好个翩翩少年郎。
只是少年郎似乎不大自在,几次欲言又止。
时初月知道二人不是青梅竹马,他护着亲妹妹在情理上可以理解,但她还是觉得不甚舒服,尤其是心中小鹿从开心到溺死那样急速坠落的感觉,她不想再体验,便开门见山:“李盈盈跟我解释过,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但……”
姜玹抿紧了薄唇,略紧张打断道:“不,是我错,惟愿你能原谅我。”能不能别退亲?但后面半句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大哥说男子认错亦是一种闺房乐趣,哄得自己的妻妾高兴,何乐不为?大哥有嫂子、三房侍妾、众多通房丫鬟,他的话应该很对。
时初月一愣,顺着问:“你哪儿错了?”
这下轮到姜玹愣住。
呵,男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这是认哪门子的错?时初月的火苗又窜上来。
姜玹见状忙道:“不论我错在哪儿,你只要生气,总是我的错。”
静了几息,某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在姜玹以为这次危机过去的时候,又听时初月道:“不提这件事了,既然今日见面那就说一下,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太……”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真的会改。”姜玹脸色微变,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右手紧紧攥住膝头上的衣摆。
时初月垂下眼睫,本科时跟初恋谈了三年多,最后被劈腿收场。她还记得那是答辩之前,去他的出租屋看见二人在客厅里亲热的场景,她质问他们,而前任就像姜玹那日一样护在那女人身前。
也是那次后她才明白,她是需要爱,但不需要别人施舍感情。
乌龟自然是缩进龟壳里最安全,因此她再没谈过恋爱。
认识姜玹后,不由自主露了一点头,而那日又被误会给吓退。
她正欲说话,便听他道:“下次再遇到你和别人起冲突,不管那人是谁,我总站在你身前,保护你。”
见时初月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姜玹心里很没底,但他直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上次我不是不护你,而是……罢,错了就是错了不再辩解。但你信我,以后无论何事我定然站在你这边,到明年春日,你若还是不改初衷,我绝不会勉强你。”
“何必呢?”时初月涩声道,才竖起的心墙却因这句话莫名酸软动摇。
姜玹转开目光,“当日,我是去看望你的。”
他说得语焉不详,但时初月一下就明白,他是说他们第一次相遇,难怪他当时会在假山那儿。她的心狂跳起来,所以《珠客秘辞》里,他也在?所以,姜玹还是那个很好的姜玹,他一直都有默默关心表妹。
那她该不该继续?不继续,将独自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继续,她有队友,还能探索到《珠》里更多的隐藏信息。她为何会来这书里?大概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来揭开这些秘密吧。
嗯,她一定是为了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绝不是念着当初心动那瞬间的斑斓,也不是心软于他此时黯然无光的双眸。
静默半晌,“好,再给你一次机会,和好了。”真当这句话说出口,心间的阴霾一扫而空,那片心湖又清澈见底,时初月有些脸热,嘴角不住往上翘。
姜玹也终于露出笑容。
那笑容令时初月看得出神,素日里他不笑给人以清冷又沉默寡言之感,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似高山之雪洁净傲然。
此时笑起来却是迎春绽放,犹如春意缓缓破冰而出,融融暖意席卷整个船篷。
他的眼睛生的是真好,看人时如深潭寂静,让人想去探索,就此沉溺其中。这会儿又像银河倒悬,灿烂点点。
姜玹也觉得时初月的眼睛生的极好,春波盈盈脉脉如诉,又像云雾迷朦,让他看不清摸不透。还有那酒涡,让他如微醺一般但愿徜徉其中不复醒。
岸边。
李盈盈的下人白鹭兴冲冲跑过来,“主子,如何?成了么?”
这白鹭正是那日和李盈盈一起卖字画和假古籍的少年。
“你主子我出马办事还能不成功?”
白鹭忙上前拍马屁。
冬枣看了两人一眼,往清风身边靠了靠:这主仆二人瞧着都不大正常的样子。
清风则问起樱桃的伤势。
冬枣道:“大夫说不严重,没伤到骨头,就是背后还有好大一片淤青没散,但小姐吩咐她休息。”
清风心中有数,又代自家公子向李盈盈道谢。
“不用,下次让玹哥哥给我带点好酒来就是。”
清风、白鹭:“……”
姑奶奶您还喝酒啊?上次喝多了耍酒疯,拔了直阁大学士一把胡子。上上次喝了一半跑到芍药花阴里睡觉,下人找了一天没找到,自己醒了回家,却发现全身脱得只剩下小衣小裤。还有上上上次……
下次再喝……清风和白鹭打了个冷颤。
李盈盈一见二人跟遇上鬼怪似的神情立即双手叉腰凶巴巴道:“瞧你们两个没出息的,我哪次醉过?”
“是是是,您没醉,您就是热,还有借酒欺负一下大学士。”清风机灵道,心中却腹诽:喝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这么说才对!李盈盈越发怀念美酒的滋味。
白鹭忙道:“看天色彤云密布,过会儿怕是要下雨,姑娘,咱们回家吧?”
这次早些回去,下次才有出来的机会,李盈盈忍痛点头。
冬枣自然是继续在岸边等主子,清风则去渔家那儿买了三把伞备着。
“咱们四个人你就买三把?”
清风斜了小丫头一眼:“傻了吧?我二人一人一把,剩下一把么,嘿嘿嘿……”
冬枣撇撇嘴,心中不以为然,决定一会儿她跟小姐打一把,他们主仆各一把。
大风刮得乌云愈发浓厚,湖面上飘起一层薄雾。
一位五十多岁穿着粗布衣裳、用蓝布白花巾包头的大娘跑过来,她先看了看停在码头的船,又伸长脖子望着已经划远了的乌篷船,骂道:“个作死的老头子哟。”见着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焦急地问:“小哥儿可曾见到一个穿着白色绸缎衣裳的小哥儿?”
这话问的绕,但清风听懂了,因为今日白鹭正是穿着白色衣裳,且是他去订的船。
“他已经家去,可是没付你船钱?大娘莫怕,我这里付给你就是。”说着就要掏钱袋,却见大娘闻言“哎哟”一声坐在地上哭将起来。
清风和冬枣一脸懵,赶忙劝她别哭,又问发生了何事。
大娘哭着道:“我们家老头子撑错了船。”
今儿那白衣裳小哥儿跟她订船的时候她忘了嘱咐老头子一声,有一艘乌篷船船底被磕了个洞,前天才补起来,今日定然没干,不能下水去。哪知道老头子正好将那艘烂船撑了出去。
清风和冬枣脸色从白变黑再到青,仿佛看到湖中心的船摇摇欲坠,赶忙去找别的船家。
船中的二人毫不知情,既然决定以观后效,气氛便不如之前那么紧张,正喝茶聊天。说是聊天,实际上是时初月在说,姜玹是添水和时不时附和一句“哦”、“然后呢”、“原来如此”云云。
她说了半晌,接过姜玹递来的茶杯欲喝,忽然手一顿:“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姜玹凝神仔细听:“好像,有水。”
“对,我也是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说到这里,时初月觉得自己脚底板一凉。
低头一看,船舱底部已经渗进来一寸左右深的水。
姜玹将茶壶茶杯拿开,让时初月站到小案上去。
乌篷船比较矮,弓身很难受,她便蹲在上面。
姜玹去找船家,大叔闻言,进来查看一番,恍然大悟道:“就说我已经费劲划桨了,这船怎么还在湖中心转悠呢,原来是这个洞啊,不好……”
他猛然想起自家的船前几天烂过一回,才补上的,今日怕是还没干透。
觑了眼面沉如水的姜玹,船家接连吞咽几口津液,旋即噗通一声纵身跳进湖里,跑了……
时初月、姜玹:“……”
“没事,船家应该是去叫人,等他游到岸上后,清风就会知道。”姜玹宽慰她。
时初月颔首,将下巴放到膝盖上,手指拨弄着绣鞋上缀着的珍珠。
姜玹自嘲一笑:“人果然不能做坏事,看我骗你出来便是这个下场。”
时初月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害怕,便顺着他的话打趣:“可不是,你以后要对我好点,否则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的。”
姜玹蹲在小凳子上,高大的身子缩成一团,他收起笑,认真无比颔首。她抬起眼皮看他,二人今日首次目光相对,她似乎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笃定,正是这份笃定,让身处飘摇不定的小船中的她,感到奇异地安定、可靠,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正如她这会儿还能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