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真相
林容一个人在渡口等着,很快,一艘驳船在夜中渐渐靠岸。
驳船船头之上,一个长身梳两撇八字胡的人身着暗金长袍,袍上的纹样瞧来很是眼熟。
林容定睛一瞧,灯火下,那人衣衫上绣着的是林麝暗纹——竟是那个将蒋钰的香料贩到四境八荒的言无惧!
林容心里一惊,后退一步,心里警觉。
言无惧已是遥遥道:“我们是从万兽城中坐船来的。”
林容听到万兽城三个字,掉头便要跑,言无惧道:“莫慌,有人要来送你。”
话音落下,蒋钰袅袅从言无惧身后转出来。
蒋钰如今在制香阁从学徒做起,一身飘逸长袍换成了窄袖短褂配罗裙,乍眼一瞧,十分娇俏。即便如此,她行动处仍通身的骄矜婉转气派。
连她看向林容时也仍和往常一下斜睨:
“我弟弟呢?”
林容以为蒋钰是要责她拐跑蒋仲,正要开口辩解,蒋钰将一个事物抛来,林容愕然,接在怀里,蒋钰道:“这个,叫他莫忘了带,路上颠簸难以将息之时,还可稍缓精神。”
林容展在手心,不及去瞧,已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是安神香囊。
奇的是,蒋钰嘴上说送给弟弟,林容手里托着的香囊倒有两只。其中一只,宛然是当年蒋钰污她偷了弟弟的那只净色月白丝缎香囊。
蒋钰从驳船上上了岸。
言无惧朝林容喊:“上来啊,船上还有一席席位,此去南崖,换过桅杆大船,便可直去鎏金海对岸与那边商队汇合了。我听闻鎏金海对岸近日出现了一匹售得极好的杂色马,还有那手臂粗的夜光大锦鲤,想要弄些货来此地卖,你可愿意从商队副手做起?”
林容听到杂色马和夜光大锦鲤,先是一怔,紧接着又听到言无惧的建议,便想也不想,连连摇头:
“言大当家,你错打了算盘,我的灵力,已经没了。我如今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言无惧笑道:“我看中的却也不是你的灵力,而是你善体察、愿倾听的秉性。”
林容:“我这百无一用的共情之力?”
林容一向知道言无惧为了做生意钻山打洞、无所不用其极,又善开拓,大胆启用别人想不到的人才。先前他启用蒋钰,林容心中极其钦佩,而今启用自己,林容百思不得其解。
言无惧道:“百无一用?若无你这种细腻敏感的共情之力,那类称手好卖的物价是如何做来?那些明珠蒙尘的好物又如何为人发现?”
林容心头一动,笑道:“那就请言大当家多多指教了。鎏金海对岸风光大好,可惜没有同伴。”
蒋钰:“咦,我弟弟在哪?”
林容:“姐姐家去,恐怕他已到家了。”
蒋钰震惊道:“他竟不吵着闹着和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驳船中又转出一个人来:“谁说你没有同伴。”
是宫中画师苏妙颖。
苏妙颖道:“这里既不欣赏我们,我们就去欣赏我们的地方去,多大个事,鎏金海对岸据说有好些肉翅人身壁画,我心向往,盼得一见,你来,我们同去。”
苏妙颖一双吊梢猫眼平静无波。
林容点点头,这次不再做任何回望,一脚踏上了船板。
陆羽连夜派出去的搜捕大军把万兽城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却翻出个更悚然的事故:青鸟蒋家蒋小公子偷了父亲的执掌令牌,连夜出城了。
陆羽听到搜捕大军带回的消息,便如被一记铁锤当胸锤下,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蒋仲原先也是林容的副手,两人多年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现在和林容前后脚同时消失,究竟为何,一想便知。
陆羽当即加派人手,出城后兵分四路,全境搜捕,仍旧不见人影。
到了三更,一个比蒋仲林容二人一起私奔更为可怕的消息传来:
蒋仲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蒋府。
他带回的还有林容珍重爱物日记乌龟,和羊脂玉国师扳指。
陆羽将蒋仲连夜提来宫中,屏退下人,关门闭户,亲自审问。
至天亮时分,蒋仲颓然离开书房暖阁。
此时陆羽的脸色已是不能看了。
……
……
……
到了晚间,陆羽还是回学谷的咸水亭住着。
白日,仍旧到宫中如常处理事务。
如此三月有余,林容音讯全无。
陆羽好像除了夜间宿在那荒凉寒酸一年五个铜板的住所外,其余起居一应不变。
且白日在朝堂上,他面色如常,指挥若素,丝毫看不出林容离开后对他的影响。
陆羽的赤金雕虎头王座之下,便是白银刻流云福字纹样国师椅。
平时,林容都是坐在这椅上,这三个月,此椅空置。
陆羽布置事项,眼睛一刻不曾向那空椅上望上一眼。
陆羽如此,其他朝臣自然更是不敢朝那空位多看一眼。
有时朝臣们恍然起来,会想那林国师当真存在过么?竟就这样可有可无了起来……
不过城中的暗流涌动,还是发生了不少变化。
少了林容这个软肋掣肘,陆羽一下子变得果断不少:
他先调集绯虎陆家军,弹压城中闹事最甚的青鬣刘家。
青鬣刘家的刘放仪试图从地底开挖渠道,引可以致人畸胎的洗练晶矿污水入黑水河源头,已被捉捕伏法。
可万兽国少有株连之罪,她的丈夫屠有财一意抵赖滑脱,又暗中挑唆青鬣刘家的旁支末族闹事,说要为刘放仪平冤,浑水摸鱼中,引导信众将所有种种推到《珍稀兽类禁绝捕猎律》上。这一切无非是屠有财并其他几家大族指望继续放手做那捕猎珍稀兽禽卖至乌金流域的生意,是以趁机浑水摸鱼罢了。
此前陆羽担忧其他不明真相的家族受其挑拨,纷纷跟从,便不曾下狠手。
这下却是将闹事头目捉拿,只问有罪否,认罪否,按手印,杀烧抢掠者不论出身就地斩杀,余者流放。
陆羽整治起乱局来,快准狠到骇人,那架势好像连自己的后路也不留了,宛然是当初在学谷中隐姓埋名时可以把整本谷规都背下来的狠角色。
林容逃走的消息第二日就如长了翅膀传遍四境八荒。先前各种说妖女有意惑乱君主抢夺天功推行邪法的阴谋论不攻自破——因为“妖女”无心恋战,这样快就卷铺盖跑了。余下盲从闹事者失了首领,没了借口,如鸟兽散。
和林容预料的一样:她是一团乱麻的线头。斩断线头,一捆乱线立时理出了个头绪,万兽城渐次恢复往日的平静……
只是屠有财迅速断臂求生,和青鬣刘家切割了,又暗中吞并了青鬣刘家许多资产,变得越发尾大不掉。如今再要弹压屠家,或恐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慢慢裁制。
陆羽那一份重拟的更为苛刻的《珍稀兽类禁绝捕猎律》一直封存在他书房暖阁珍珑格子的最上层,那一年,他曾将它小心翼翼向一个女子展示过,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向人展露全部的野心志向,时至今日,陆羽放着没动,没有签发。
又过两月,陆羽派出去的搜捕军陆续回来了。他们有从无上秘境赶回的,有从黑鱼国乃至南地密林沼泽回来的,有从无忧乡寻访而归的,甚而有从乌金流域千里迢迢快马而回的,各个走进陆羽的书房暖阁汇报时,皆垂头丧气。
陆羽便再命人将学谷大门敞开,派一支银盔卫在内驻扎,日夜将山谷翻找,可谓掘地三尺,要将整个山谷翻个过来。
凛冬渐渐过去,转眼又要进入初夏了……
每年的春夏之交,是四境八荒进出货物最繁密时节,以兽为业的万兽国更是忙得不堪。此时节,去往乌金流域的骆驼商队需要祝祷平安顺利、避过强盗,鎏金海对岸的驳船亦需开坛祝法使其不遇风浪、顺利抵港。往年这些重要祭祀典仪都是林国师主持的,可现在……
由于蒋仲带回并上交了羊脂玉国师扳指,太后向陆羽提议命蒋仲暂顶国师一职,陆羽答应了。
很快,上朝、驮龟神殿祝祷之时,那个空位上,补齐了一个身影。
蒋仲生得唇红齿白,经历了此番乱局后内敛沉稳不少,穿上那国师朝服,倒意外和衬——像他天生就该穿这身衣服一般。
他本就做过国师副手,如今顶了国师之职,其繁杂事务很快上手,又因他天生好奇好问,肚子里存了四境八荒数不尽的古怪学问,此时指点起怪力乱神之事,竟也十分妥当。
如此一来,原先的那位“大闹”驮龟神殿还和当今圣上“暗通款曲”的传奇异乡女子国师,竟好像不曾存在过。
于她离开,不过区区数月。
陆羽对她亦闭口不提,有时涉及两任国师交接事宜,他连林容的名字也不叫,直以“她”,“那个人”回避称呼。
人们说,陛下和那妖女不过萍水相逢,末后便忘了。
似乎,所有的轨迹,都和林容料定的,一模一样……
可林容没有料到的是,没有忘记她的人,竟然是原先那个最讨厌她的陆真公主。
陆真公主似对林容离开颇为感慨,便屡次想和陆羽共同回忆林容的前尘往事,可每每到书房暖阁刚提起一个话头,就被陆羽以公务繁忙为由驱逐出书房。
陆真公主再刁蛮,也没受过这等待遇,心里不忿。
这一日,她又进入陆羽书房暖阁,试图重提林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