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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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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容万料不到第一个先唤的竟然是她的名字。

    当即从座中站起。

    章怀太后唇边勾出一笑:“听说林国师于危难时吹奏舞曲一首,鼓舞军心,可有此事?”

    章怀太后此话一出,皆尽哗然。

    反应最大的乃是这次上战场的将士。

    他们这批人在前线厮杀,眼前一片血雨腥风,猛犸象的阴影近在眼前,忽然听闻一阵乐声,前方战跟着舞动,那高墙般的猛犸象也当即掉头跑走。

    这一切用奇迹来形容也不为过,可到了章怀太后嘴里,却如此轻描淡写。

    众将士脸上隐有怒色。

    蒋仲在林容身旁,更是豁然要起身——

    林容用广袖遮住蒋仲的肩膀,将他按下去:“微臣只是做了一点微末小事,愧不敢当。”

    章怀太后笑了,耳边猫眼石坠子异常闪烁:“虽然先前皇儿在迷雾冰原中背了你足足数里路,救了你性命,可今日封赏还是要赏的,哀家不能寒了诸位将士征战之心。”

    章怀太后这话甚妙。

    一番话,既点名了陆羽救过林容,两相抵扣,又说仍旧要赏,倒显出宫中施恩宽厚。

    然则经历了生死的将士们听在耳中仍觉刺耳,在场数人悄然垂头轻嗤。

    章怀太后:“哀家便赐你于国师之上更大的尊荣吧——林国师,从今日起,你族谱入炬鹿章家,在族中行怀字辈,日后章家盛典,你坐席仅在哀家之后。何如?”

    章怀太后笑眯眯地道。

    话音落下,早有宫人端了名册玉印上前,看这架势,是要当场就录入族谱。

    太后此话一出,先前还面露鄙视的将士们,皆近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时,议论声四起。

    “太后这份恩赏,我没听错吧?”

    “这是要收林国师为义妹吗?”

    “紫鹿章家自万兽国之初就有了,绵延数百年的鼎盛望族,太后竟让一个异乡人入族,这手笔也忒大方了!”

    “真羡慕林国师。”

    在一片赞颂的目光中,章怀太后笑得越发得意,转头对陆羽笑道:“皇儿,今后朝堂之上,你反要唤林国师做皇姑姑了,可怎么好?将来林国师朝上再有不妥,你可得给你皇姑姑几分面子啊。”

    太后这话是打趣。

    却是把广寒殿中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众人想着陛下要叫自己的第一朝臣为皇姑姑的情形,又想到林国师往日不拘小节喜爱迟到,这下陛下是想管也不好管了,便都觉得好笑。

    可,高台之上的陛下,似乎,并不觉得这事好笑。

    陆羽沉着脸,他额上今日族服所佩的黑锦缎镶宝石的金丝冠在他额前垂下一片阴影。

    阴影把他眉目遮住,叫人看不清陆羽此时在想些什么。

    章怀太后见陆羽不则声,又扭头对陆真公主笑道:“你瞧你皇帝哥哥,永远这般不苟言笑。他不肯叫皇姑姑,你却去向林国师叫一声,行个礼来。”

    一向飞扬跋扈的陆真公主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底下人看出这对皇家兄妹情状不对,又纷纷议论道:“果然大族之人,就是傲慢。林国师立了奇功,太后恩赏,合情合理。他们再是不满林国师压他们一头,也不能现场让林国师下不来台啊。”

    好在章怀太后似乎早有预料:

    “嗯,你们不服气这位和你们同岁的林国师升了辈分,做你们姑姑,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们也得牢记,唯有对咱们万兽国有功之人,才能受人敬重。”

    一番话,让众人频频点头。

    到得此时,林容缓缓闭上眼睛:

    太后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这番布置,她和陆羽,君臣再加伦常关系,将来是一丝可能都没了。

    若接下来太后宣布蒋钰为后,她心已灰,似乎,也能接受些许……

    只是,林容对陆羽还有一丝期待,期待他至少会当众表达哪怕一丝不悦,然而,都没有。

    陆羽沉默如常,好像接受得比她还快……

    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现实是现实,不是话本传奇。

    回宫后,陆羽对于二人未来一字不提,那时,就该猜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局,林容倒突然有几分轻松下来。

    她天性走马行空,当下又有些乱想起来。

    一时想:不若我进了紫鹿章家,就把国师的官儿辞了,好好学着章家人做生意,或许会成为巨佬也说不定呢。

    一时又想:朝中还有哪些青年才俊呢?

    一时再想:若真的入了炬鹿章家的族谱,将来入宫,她和陆羽相见,陆羽真的会叫她皇姑姑吗?真是想一想就尴尬得脚趾抠地。

    等嗡嗡声平息,章怀太后重又拿起行赏名录。

    依次厚赏了数名行军打仗冲在前头的将士。

    章怀太后这番操作,可谓是让众人心服口服。

    然后,章怀太后合上名录:

    “接下来,还要再赏一人,这份恩赏,却是哀家私意。”

    太后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集聚在蒋钰身上。

    万兽国中,大族之间,消息格外灵通。

    早先蒋叔衡在流言之乱时,帮助章陆两家平乱,已是立了奇功,那时就传言将要换得蒋仲为国师。

    后来国师之位为林容所坐,人们又言,这份赏赐,便要推恩到蒋钰头上。

    如今陆羽二十六岁,这一天终于来了。

    只是,众人看蒋钰,却觉得她今日的装扮好生奇怪。

    蒋钰不再穿着平日的广袖宽袍,而是穿着窄袖短褂襦裙。

    只有那作坊中做工的女子方才如此利落穿着。

    不过蒋钰向来品味高洁,人们不由揣测:“莫非近日来就是流行这样方便的衣服么?”

    章怀太后:“青鸟蒋家蒋钰,好孩子,你来。”

    蒋钰站起来,寡着一张脸。

    章怀太后:“这几年,你出落得越发好了。哀家属意你许久,望你将来和皇儿做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我那皇儿外号北疆老叟,性情古怪不善言辞,还望你多多包容。”

    蒋钰站着不动。

    而林容,绕是再安慰自己,还是在听到“恩爱夫妻”四个字时,心头微微刺痛。

    蒋钰仍旧站着,目光涣散,似在想些什么。

    章怀太后以为她在害羞,又朝她招了招手,指着陆羽身旁的座席,道:“你今后,都坐在陛下身侧。你性情稳重,和陛下相类,你往后好好辅佐陛下。”

    蒋钰还是站着不动。

    场面开始有些尴尬起来……

    看这情形,蒋钰已然不是害羞可以解释的了。

    蒋叔衡对太后的安排早已知晓默认。

    他一直以为女儿亦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章怀太后选择这样一个当众宣布的方式,多少有些不妥。

    不过,蒋叔衡马上就明白过来,为何章怀太后要这般。

    陆羽是个顾全大局的稳重孩子。当着众人的面,他脸上却不过,心里再是不情愿,也只得默认。

    毕竟,他那么沉肃有礼——当初被拖入驮龟神殿时,他毫不反抗,沿途遇上自己,他甚至如常扼首示意。

    然而,这次蒋叔衡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看着女儿背脊挺直的背影,动也不动,忽然内心涌起一阵内疚:

    这么多年,他忙于公务,甚少关注过女儿。

    却也不知,这样逼迫女儿对不对……

    就在这时,蒋钰忽然回头,恍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蒋叔衡福至心灵,他知道蒋钰是在找自己。

    蒋叔衡连忙越众而出,叫了声:“钰儿,爹爹在这里。”

    蒋钰听到她父亲的声音,两行清泪一瞬而下。

    蒋叔衡心一下揪痛。

    一瞬间,他猛然想起,每每他忙碌公务回府,经过门厅,女儿都端坐那里等他归家。

    比起蒋仲,这个大女儿懂事的让人心疼。

    蒋叔衡便第一次违背他以往严父形象,朝章怀太后一拜,道:“太后,孩子们的事,以后再说吧,眼下,不若再议其他功勋。”

    章怀太后尚未开口,蒋钰却是清凌凌地开口了:

    “爹爹,”

    众人万料不到,她流着眼泪,却说了一句这样的没要紧的话:

    “流言之乱时候,我给你做的安神香囊,你是不是丢了?”

    蒋叔衡一怔,下意识道:“你这孩子,这时节说这玩意儿做甚——”

    可蒋钰脸上神色实在凄苦,像是凝聚了多年不甘委屈,蒋叔衡搔搔头,颇有些郝然道:“爹爹没有丢它。”

    众人心道:什么香囊?是了。蒋姑娘是制香高手,定是制了香敬给她父亲,结果做父亲的不以为意。

    蒋叔衡何等正经八股人物,实在不欲在人前和女儿夹缠这些小事。

    可蒋钰不依不饶道:“你没丢,它去了哪里?”

    蒋叔衡吹胡子叹气,半日,咬了牙,红着脸道:“爹爹第二日就拿着它去酒席上夸口去了,满世界告诉是我乖女做给我的。你言家叔叔跟着夸了两句,爹爹便飘了,说你于香道上自学成才,是个天才。你言叔叔讨了去打香谱,我怕你生气,便没有告诉你,你不信,问问你言叔叔。”

    言无惧出列,笑眯眯道:“蒋姑娘,你爹爹在外头可是成日里拿你吹牛皮呢。那个安神香囊,我用它打了香谱,如今贩到了南海岛,是那里贩得极好的安息香呢。”

    蒋钰眨了眨眼,然后,嚎啕大哭!

    蒋钰在众族眼中清高孤傲爱护幼弟,是个再稳重大方不过的姑娘。

    眼下这般哭,却是要把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哭出来似的。

    还一边哭一边哽咽道:“我不要和陛下成婚,我想制香,不想完婚……”

    场面,尴尬到了极致。

    便有人悄声道:“想不到有朝一日陛下也会被嫌弃……”

    “是啊,虽说蒋姑娘很优秀,可是陛下配她到底绰绰有余。她也不必哭的这般伤心吧。”

    “感觉陛下也不大情愿的样子。”

    “说起来,陛下又跟谁情愿呢。”

    “看陛下这样子,怕不是这次又要推过去。”

    “这席位设了也是无用,看样子又要空一年哦。”

    章怀太后一番安排,落了个这样的场面,她脸色气得铁青。

    章怀太后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蒋钰,一时只得咬牙道:“是哀家冒撞了,还特特设了一席,如今看来,这席位多余了。年内侍,把陛下身边坐席撤下吧。”

    众人皆像看孤家寡人一般看着陆羽。

    却在这时,高台之上,忽地一声:“不必。”

    众人起初都疑惑这声音从哪出来的。

    然后,他们就发现,这句竟是出自那坐在高台之上“冷情寡性”外号北疆老叟的陆羽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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