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庆功
又连着数日,林容盘桓在陆羽的书房暖阁,两人胡闹了几日,终于开始真正处理事务了。
停歇了胡闹后,林容这时才可以端详陆羽踏实做事的模样。
她最喜欢看陆羽井井有条处理事务的样子,有时支着肘子,就能看很多久。
白日光阴开始变得缓慢绵长。
林容有时看见陆羽眼睛一眨不眨,端坐良久,便开始昏昏欲睡,伏倒在案几上。
陆羽沉心时,自是看不到林容那呆呆的目光的。
但偶尔抬头时,却是正好和林容碰个正着。
这日,林容恰巧睡醒,迷迷蒙蒙之间,和陆羽目光对视。
时光好像回到了学谷时候。
那时,陆羽坐在林容身后,总是看到前面坐席上的女子,竖着书册,挡住自己,午后光阴,她一点一点伏倒桌案……
陆羽垂头,抿唇一笑:
“林卿,”
他近来心情甚佳,可谓是人生中难得畅快的时日,便是尾音都是上扬的:
“往日你窥看孤的那面小镜,不知还在否。”
林容一怔,这是她逆麟,最是碰不得。
当即眉毛一竖,道:
“陛下身后玲珑珍格中安放着蒋姑娘的香囊。容留至今,也不知有何深意?”
陆羽被她说得亦是一愣,回身看那玲珑珍格内,还当真有一个放了不知多久的香囊。
陆羽将那香囊拿出,放在桌上,老老实实道:
“孤也想不起这是何时送来的了。”
他依稀记得蒋钰随母亲来过多次,似是有一次进献。
陆羽说得是实话,倒不是一味讨林容喜欢。
他心头不以这些小物为意,然而,看到林容这般柳眉倒竖的样子,心头漫生一股欢喜——
这好像是林容第一次表达醋意。
陆羽笑着道:“你若不喜欢,孤把它扔——”
只说了个扔字,陆羽便住了口,再是无情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她心中深知陆羽是何样的人:
他对公事严厉,其他事上,却是个再有礼不过的人。
即便他对蒋钰无意,也决然不会背后口出恶言。
而林容也不会生气,她喜欢的就是陆羽这样的人。
她把蒋钰的荷包拿了过来,凑在鼻前闻了闻:
“这个香囊好闻得紧,听说蒋姐姐做的香囊安神效力极好。”
陆羽哪里会在意这等女儿家的小玩意:
“怪不得你日日在此呼呼大睡,唤也唤不醒。”
这话听来,对蒋钰的香囊其实就是不置可否了。
林容却是想起了那时她前去找蒋钰帮忙时,蒋钰认真和苏妙颖研讨技艺的样子。
林容心想:她应该内心是十分在意亲手调制的香料吧?
林容不由为蒋钰分辨道:“是真的很有效。我在陛下书房这几日,睡得比在自己寝殿踏实多了。”
陆羽见林容一副认真的样子:“你若喜欢,就带了回去放在卧殿安枕。”
林容喜笑颜开,把香囊捧在手心:“谢陛下!近几日我正睡得不安生,有了这个香囊,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不得不说,蒋姐姐制香的功力,在咱们这地数一数二,奉为国手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颇为轻软,陆羽向来警觉,立时察觉,当即唤了年内侍来问话:“何人在窗下?”
年内侍:“方才蒋钰姑娘有事求见,因国师在内,她自陈于窗下稍候,谁知等了片刻,蒋钰姑娘又说改日再来。”
林容和陆羽面面相觑,林容心内惴惴不安,待年内侍走后,林容小声道:“蒋姐姐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
他将混乱的桌面略为整理,让其井井有条:
“听到也无妨。”
陆羽近来一反常态,对两人恋情曝光一事毫不在意。
两人不知道,前来的蒋钰,内心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
蒋钰先前听到陆羽在睡梦中唤了林容,她心里忽而一动。
蒋钰从不喜欢陆羽,她向来只是听长辈安排,接近陆羽而已,她也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从无反抗之念。
可是,就在听到陆羽颇为焦急地喊出那一声时,蒋钰感到心里一空。
这样的未来,好没意思。
蒋钰找来弟弟,问:“你日日跟在那姓林的身边,你可知道她和陛下的事?”
蒋仲却反问:“家姐当真要听从章怀太后的安排,和陛下完婚?”
一个反问,蒋钰就知道不必再问下去。
蒋钰脸现迷惘:“可是,若不听从章怀太后的安排,未来我也不知该当如何。”
蒋仲:“弟弟听闻,言无惧近来向乌金流域贩了一笔巨单,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东方神秘熏香,怎么我闻着那味道,熟悉得很……”
蒋钰:“你休要拿此话宽慰我。那熏香虽出自我手,可还是因为先有了商贾要货之故。”
又伤神道:“我知道我做的香,从来不过是个玩意儿,顶不了什么大用,就是连为人分忧安神也不能。”
蒋仲便知道一句话勾起了蒋钰的伤心往事:
那段流言之祸遮天蔽日的时日,他们的父亲蒋叔衡日日早出晚归,深夜仍旧在后院踱步,一派心事重重夜不能寐的样子。
蒋钰看见,总想为父亲分忧。
可是,她一来年纪尚小,二来于国事不通,实在无能为力。
蒋钰便接连数日钻研香料,制出两个香囊,分与弟弟和父亲佩戴。
蒋仲心性好奇好问,接了香囊后不住问姐姐香料制法。
而当蒋钰双手捧着香囊小心又兴奋地来到父亲案前时,彼时正焦头烂额查阅元镇书房中往来书信的蒋叔衡,极其敷衍地道:“何物?”
自从蒋夫人去世后,蒋叔衡一人执掌内外。蒋钰深知父亲辛劳,她不愿让父亲分神,当下略略说了一番香囊的效用,便束手站在一旁。
对此,蒋叔衡只说了一句:“放下,出去吧。”
不是不失望的。
蒋钰悻悻然往门口走去,身后响起父亲的声音:“钰儿。”
蒋钰惊喜回头,等着父亲对她连日来战战兢兢的用心点评一二。
却是听到蒋叔衡道:“你得空还得多做些正事。为父对你可是含了指望的。”
蒋钰一愣:正事?
隔日,蒋钰再来父亲的桌案前,发现蒋叔衡桌上空空荡荡,自己做的香囊不翼而飞。
她双眼一暗。
原来在父亲心目中,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叫正事。
那个香囊,父亲大抵是扔了吧。
对于此事,蒋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蒋钰。
他知道,这安神香囊在蒋钰心中是个心结。
而蒋钰听到蒋仲如此回复,心中忽然空茫。
头一次,她产生了一种想要说说自己心里话的冲动。
头前二十年,她是蒋家大小姐,是大族女儿,是未来钦定的皇后,她早已经习惯了在家听从父亲安排,在宫中听从章怀太后安排。
可是,此刻,她却是想着,不若当面问一问陆羽:
你是否也不情愿?
来到书房暖阁,宫人们告诉她:林国师在内。
蒋钰来时一腔的勇气又有些消了。
她正准备走,便听到林容和陆羽关于她自己香囊的对答:
“这个香囊好闻得紧,听说蒋姐姐做的香囊安神效力极好。”
“怪不得你日日在此呼呼大睡,唤也唤不醒。”
“是真的很有效。我在陛下书房这几日,睡得比在自己寝殿踏实多了。”
“你若喜欢,就带了回去放在卧殿安枕。”
“谢陛下!近几日我正睡得不安生,有了这个香囊,可算能睡到日上三竿了。不得不说,蒋姐姐制香的功力,在咱们这地数一数二,奉为国手也不为过。”
……
……
……
若是旁的女子,听到这样的对答,必是十分不喜:哪有男子将自己馈赠之物转送其他女子的?
可蒋钰听在耳里,满心满肺只有两句话:
“真的很有效。”
“蒋姐姐制香的功力,奉为国手也不为过。”
蒋钰像听到了仙乐一般。
蒋钰仔细回味这两句话,心里一阵又一阵全是感动。
她悄悄退了两步,不欲再打扰林容和陆羽。
就在刚刚她听到林容称赞她的那一瞬,蒋钰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一转眼,筹备多时的庆功大会,便在广寒殿举行了。
为了庆贺这次陆羽亲征,打败黑鱼谢家,重新夺回万兽国最重要的水源黑水河上游,全城的大族亲贵皆尽来此。
这次的场面,可是比上次陆羽的选秀大典更为宏大。
皇宫广开门路,允许城中百姓前来观礼。
如此,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广寒殿汉白玉广场可谓是水泄不通。
只是,殿中布置颇有一些奇怪。
蒋钰和蒋仲一同前往,蒋仲一进来便敏锐感到不对:
“姐姐,你觉不觉得,今日殿中侍卫也忒多了些?”
素日里重大场面,广寒殿向来布置数列侍卫。
今日,却是三步一位,五步一队。
众多侍卫携着银枪夹在宾客中,无端为这欢庆大会增添了许多威严气息。
蒋钰向来不以为意,道:“我听说章怀太后因是要为陛下分忧,暂时没有归还虎符,此次殿中守卫之事皆是她在安排,太后向来思虑周翔,布置严苛,可能是顾虑着今日来的人多,怕出什么乱子吧。”
一时,章怀太后和陆羽都携仪仗而入。
还是和选秀大典时一般,炬鹿章家由麋鹿领头,绯虎陆家由金虎走先。
不过,比之先前选秀大典,这次陆羽出场,引得热议如沸。
“堪堪一年又过去了,陛下又长了一岁有余。”
“绯虎陆家的人真是雕出来的一般,陛下这次去了趟南地,怎么回来更显风姿了。”
“上次选秀大典,陛下忽然对林国师发难,谁都没选,又借口说大业未成,不虑私情,拖延了一年,如今再推,实在说不过去了吧……”
“你只肖看看章怀太后那架势,必知道陛下这次推无可推。”
林容此时仍旧像上次那样,捡了个角落的位子落座。
她隔着人山人海遥望陆羽,觉得他还是那么耀眼。
蒋仲和姐姐进了殿,蒋仲和姐姐说完话,仍旧寻到林容,坐到她身边。
可这一次,两人决然不可能像先前那般没心没肺地聊天了。
蒋仲仰脖看了看高台之上,陆羽的坐席。
他发出咦地一声,笼嘴对林容道:“你瞧,为何陛下今日的坐席旁边,还设着一个空座?”
那是紧挨着陆羽的一个坐席。
若有人坐在那里,可谓是近在咫尺。
不过,蒋仲说完,马上掩口。
两人都知内情,自然知道今日陆羽身旁再设这一亲密坐席,是何意思。
周遭之人也看到了陆羽身旁那个空着的坐席,亦跟着议论纷纷:
“瞧见了吗?陛下身旁设了个并肩坐席。”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今日庆功,要邀请最大的功臣,和陛下并肩而坐,享受那上上荣宠?”
“蠢呐,我看,是给未来的皇后设座了。”
“你有听说吗?据说章怀太后曾放过话,若将来陛下为谁或哪一族鼎立相助,则将后位奉上,决不食言。”
“听说了,还听说,这次押运粮草解了三军危困的是蒋仲。”
“嘘——真人就坐在你前面呢。”
“章怀太后属意于蒋钰,这事是真的么?”
“我知道的,说是都准备妥当了,直待吉日。”
便在这时,章怀太后已然落座。
四下里一片寂静。
章怀太后道:
“诸位,此次庆功大会,乃是为了论功行赏、犒赏三军。”
一阵礼乐之声过后,章怀太后手捧着犒赏名录。
广寒殿中众人料想她第一个行赏之族,必是蒋家。
谁知,章怀太后浮起一个诡异的笑:
“林国师——”
她第一个叫出的是林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