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告别
来敲门的是李大海。
李大海说:“林容,你今天是不是要走了?我们来送送你。”
在李大海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父老乡亲们。
之前那个日日嘲讽林容的张婶,如今已经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她这次没有出言讽刺林容,却是提着一提点心,推到林容怀里,道:
“这个留着路上吃——不比你娘的手艺差。”
又拢着已是有些瘪了的嘴,道:
“好容容,听说你如今在万兽国混得风生水起,官儿不小,可是真的?”
林容本想回说她现如今就是国师,然而到底没说,只是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那张婶一巴掌拍在林容胳膊上:“真出息!没少给你娘长脸!”
时过境迁,她脸上再无那些生龙活虎的尖酸刻薄,却是平添了岁月磋磨过后的心服口服。
而隔壁曾经开私塾的李伯,赠了林容一匣子书册。
林容翻了翻,都是些《兽学》《兽史》《万兽国名兽辞典》等等她在学谷时用来做教材的书籍。
林容心里疑惑,李伯赶在林容发问前便笑着解释:
“当年,你母亲,问我,孩子将来学这个,到底有没有出息?她买了这些书册,自己翻看。说要替你先瞧着究竟这条前程靠不靠谱。因怕你嗔怪,便把这些书册先存在我那儿。”
林容微颤颤接过,见那些厚厚的晦涩难懂的典籍书册,大半已翻出褶皱,又见上面隐有笔迹,确是她娘亲娟秀字迹,林容手指抚摸着小字笔记,如鲠在喉。
李伯道:“好孩子,别哭。当年之事,是个意外。你娘若看你现今模样,定会安下心来,为你骄傲的。”
而李大海只有一句话:
“我会一直替你照看房子的。”
林容摇头:“我不会再回来了,这间院子你和李伯用来开个酒楼吧。”
李大海固执地摇摇头,憨厚的脸上是淳朴的光泽:
“你回来也罢,不回来也罢,它总算是你对你娘的一个念想。”
又道:
“林容,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敢于去追星星的人。我……”
他撇了撇一直安静站在林容身后的陆羽,李大海轻轻道:
“那日没有拦阻你,我这辈子也不后悔。”
张婶早在一旁看了陆羽好几轮,口中啧啧称奇就没停歇过。
林容上马车的时候,张婶握着林容的手悄悄道:
“这小伙子不会是你相好吧?”
陆羽对老人向来礼数周到,听到张婶满口市井粗鄙之语,他半点不恼。
只是,耳朵尖着,似在用心聆听。
张婶道:“这小伙子长得太周正了。好容儿,他不会就是万兽国的国师吧?——”
林容噗嗤一笑,就在她准备说不是时,她眼尖看见陆羽的侧脸上隐着一抹嘴角微弯。
林容可从没见陆羽偷笑的模样,心里正奇,陆羽已然转过头来,对张婶笑道:
“老人家,她才是国师。”
张婶的嘴张成一个鸡蛋大小:“什么?”
收到了预想的效果,陆羽的笑容显得更满意了:“我这相——好才是国师。”
他到底是世代簪缨的绯虎陆家出身,想要开玩笑复述一遍市井俚语,那两个字在他舌尖也略显烫口。
两人趁着一群父老乡亲呆若木鸡状时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滚了两圈,林容听到马车帘外响起尖利的声音:“这个连珠算都算不清的小丫头片子如今是国师?”
张婶的声音显示她已然破防,那令人熟悉的生龙活虎、尖酸刻薄又回来了:
“我、我女儿嫁的女婿可是咱们镇上的镇长。喂,小伙子,你又是什么官儿?”
陆羽淡定的声音从马车中飘出:
“比她更大的官。”
已知:万兽国国师乃是正一品。
“官儿更大,那不就是……“
“皇帝?!“
……
……
……
林容在一众渐渐远去的父老乡亲的惊叹和张婶喋喋不休来不及说完的攀比中,又笑又哭。
她还听到李伯和李大海的声音在马车后一声接一声:
“林容,保重啊!”
林容不敢撩开帘子回头招手。
因为若回了头,就会发现,她人生中第一个家,已经真实的远去了。
马车到了军营,再次驻扎,第二日,又要换过马车,往万兽国方向回程了。
这夜,林容一个人在军帐中,她鼓起勇气,附身到日记乌龟的躯体里。
有一段记忆,她之前从来不敢翻看:
是她离家去私塾时,日记乌龟对准房中娘亲身影的琐碎日常。
林母偶尔闲暇,没有去摆摊,便在房中的桌前,做些阵线,等林容回来。
屋角炖着鸡汤,煮得啵嘟啵嘟响。
林母轻轻哼着歌,歌声中满是等待女儿下学的轻快期盼。
这时,林容拿来当宠兽的那只绑着红头绳的母鸡踱步进屋,踱到林母脚下。
林母垂头看见那红绳,扑哧一笑:
“这傻孩子,拿母鸡当宠兽,真有你的。“
林容看见林母不自觉流露的宠溺笑容,再也抑制不住,于静夜中嚎啕痛哭。
……
……
……
启程之日,仍旧按照来时的顺序,林容和崔喜同承一辆马车。
陆羽和蒋仲则在前方骑马前行。
马车上,崔喜一直贼兮兮瞅着林容笑,笑得林容毛都竖起来了。
崔喜:“贵妃娘娘几时加封?”
林容笑着用胳膊肘怼了崔喜一下。
她知道崔喜早看出她和陆羽前往无忧乡时的首尾,便也不打算瞒了。
两人说笑一回,崔喜问:
“陛下有何打算,这回去以后咱还住那殿里?”
林容撩开帘子,看向远处迷雾冰原上空薄薄的雾气:
“不知道。“
她确然不知道,对未来的路,对以后的事。
而且……
“怕陛下也只是一时兴起。”
林容用轻松的语气说。
这下轮到崔喜用胳膊肘怼一下林容:“陛下不是那样的人。”
大家都知道,敛轻君陆羽,是那种一旦上心就执拗得令人害怕的人。
林容点点头:
“这是自然。”
可是,心结还在。
她根本无法判断,现在的陆羽,究竟是否因为谢知道激发了他的占有欲,才导致他如此?
谢知夏已然流放,敛轻君会不会退回到以前那幅冷漠的样子?
而对于那个伤害她至深的大年之夜,他为何会推开她,陆羽也从不曾解释。
她当然不会追根究底,但这并不代表她一点不介怀。
现在,两个人之间,就像这迷雾冰原的上空一样,些微的,云山雾罩。
便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林容和崔喜面面相觑间,马车帘子被撩开,为首侍卫道:
“林国师,崔姑娘,昨夜下了一场山雨,前方路窄松滑,坐于车中多有不便,恐怕要委屈二位骑马通行呢。”
林容和崔喜都曾在学谷受训过骑马,两人当即下车,换了马匹行走。
侍卫却是将马牵着,绕过伙头军,不断向前,一直带到陆羽身后方住:
“林国师,陛下吩咐,定然要将您的坐骑牵到此处并行呢。”
林容和崔喜的马匹便几乎伴在陆羽马骑之后,仅落后三四步而已。
众人都道这是陛下给予林国师最大的尊荣,皆于马背上行礼。
林容和崔喜对周遭众将士回礼,又向着陆羽笔挺的背影行礼。
崔喜到了人多的地方,便不再张胆明目地挤眉弄眼,只是趁着无人注意时,扭头对林容嘻笑着做了个口型:“他——好——不——放——心——呀。”
林容在众目睽睽下,不敢回瞪崔喜,心里却是一荡,感到一阵甜蜜。
她便时不时偷偷溜一眼前方那个绯红色的背影:
只见陆羽平视前方,目不斜视,当真如一颗红色的松柏一般。
林容看见他这幅正经严肃的样子,心里不由想:
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我就在他身后呢。
然后,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林容忽然感到身下的马儿一陷——
她整个身子便跟着后仰。
偏生她四周乃至侍卫都完全来不及反应。
而之前那个不曾回视的绯红色身影,却是于电光火石的刹那,疾速回身,朝她后仰的方向本能般地一扑——陆羽伸出手紧紧扣住林容的脚踝,使得林容终于没有掉下马去,而是倒悬在马鞍边。
陆羽马上骑射功夫了得,这一番从一匹马飞扑向另一匹马上的功夫,端得是行云流水。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拍手叫好的叫好,上来扶人的扶人。
可,此时,林容身下的马忽然仰天嘶鸣——它脚下再次一陷。
被雨淋过的土壤松软下塌。
下一瞬,只见陆羽、林容、连带他们共乘的那一匹马,随着那一方土壤的塌陷,一同摔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