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告别
林容忽然知道她心中的怪异感来自哪里。
谢知夏的眼睛,无法聚焦。
他一直茫然然地望着远方,这情形,竟像是……
“我瞎掉了。”
谢知夏自己笑道,声音很是轻松。
林容心中陡然一跳。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恐惧,她记得陆羽对她曾说过:不会虐待战俘。
可是现在谢知夏的眼睛……
然而谢知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立刻消除了林容的恐惧,引起她的疑惑:
“是我自己弄瞎的。”
他说。
“像我娘那样,用一盆木炭,熏了一夜。”
黑鱼国的议事厅即使在炎热的气候中仍然渗着寒气。
林容良久没有说话,半晌,她才喃喃道:“为什么?”
谢知夏自然不会说为什么,他只是一直微笑,道:
“你知道吗?瞎了以后,我倒觉得轻松许多。曾经有鎏金海对面的男子来我黑鱼国贸易,父亲招待他,席间,他一直夸我的绿眼睛好看,说它们像猫眼一般。那男子色迷迷地打量我,看我的眼神让我恶心。我爹其实明明知道这男子用何种眼神看我,他却装没看见,笑着玩笑道:你既喜欢我这小儿子的眼睛,就挖下来与你下酒如何?“
说到这里,谢知夏发出既轻蔑又释怀的一笑,他仰起脸来,脸上的笑容让林容此后很多年都难以忘记:
“林容,你应该为我高兴,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再也不用看见别人那恶心得要死的眼神了。”
林容从议事厅走出来,颇为失魂落魄。
蒋仲迎了上来。
“如何?他招供了吗?咱们要找的那本书?”
林容点点头,又摇摇头。
蒋仲问:“你怎么了?”
林容于是把谢知夏的事说了一遍。
蒋仲听过,却是豁然一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在为他难过?“
眼睛瞎了,孤儿寡母,如何不难过?林容“嗯“了一声。
蒋仲却道:“依我看,他从前心心念念,想要跻身进入议事厅,可议事厅才多大?不过一间房而已。他想要攀到黑鱼国的顶峰,可黑鱼国又多大?不过一小国尔。四境八荒,乃至鎏金海,无边无际,人生海海。说不定他这次去到南边小岛,反而真的可以舒展心意。“
林容听了,这才好些。
她思索着谢知夏在她临出门时说的最后那番话:
“林容,我曾经听我父亲说过,你们那里的刘放仪,她是个疯子。既然我父亲这么说,你一定要当心。《万兽有灵秘法录》记载了你的灵力的所有法门,我小时在父亲的书房看过,后来却再也不见。我知道父亲曾经偷练上面的法门,没有成功,你可再去我父亲书房看看。我父亲这人,最是轻浮,藐视世间一切法则,自以为是,你多往那不经意处去寻——他既对这秘法丢不开手,又心里发恼,定是把这书藏在了最不起眼之处。“
林容于是和蒋仲来到谢清泽的书房。
两人找了许久,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蒋仲忽然道:“我记得,这本书,最开始师父是在柜子垫脚处找到的。“
两人于是四处找那桌椅垫脚。
然后,就在书架的角落里,找到了被垫在底下的《万兽有名秘法录》。
林容将它捧在手里,封皮上,已满是斑驳。
林容正要把它揣进怀中,蒋仲心眼却多,连忙道:“回去之前,你自己先看一遍,以防不测。”
林容道:“有道理。”
连忙从头到尾囫囵吞枣看了一遍。
蒋仲看着林容的眼神,慢慢浮出一丝恐惧,蒋仲连忙问:“怎么了?”
林容摇摇头,顿了一会儿,才道:“这谢庆泽,竟然想用这秘法,来钻入人脑,控制人躯,他在书中做了笔记,畅想了种种操控人身之法,索性因为他没有同理共情之心,这才没有练成。”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操控人身的想法令人毛骨悚然。
林容本欲再次将《万兽有灵秘法录》藏在怀里,可是,想想不便,她还是将书交予蒋仲收藏。
蒋仲好奇问:“为何不便?”
林容支支吾吾不答,脸有些红。
原来这夜是留在南地的最后一夜。
果然她和蒋仲回驿站后,便即刻跟随部队拔营,前往无忧乡附近安顿。
林容还打算回一回她故乡的小院。
夜间,她便是刚一进入小院,就被人从旁拖住——
不消说,林容自是知道这人是谁。
陆羽早在门边等着她了。
陆羽将门亲手反栓着,没了周围人的打扰,两人亲吻得昏天暗地。
年轻人打了胜仗,精神愉悦放松,又逢着刚刚开荤就素了月余,这一下自是天雷勾地火。
两人仍旧来到当日那间小房中,刚一进去,陆羽便将林容面朝着门按在门上,他自后将头埋在林容颈侧,林容好不容易得了间隙,小声道:“陛下,我去生了火吧……”
然而林容感到陆羽并不容许她作答,只是沉默着挑拨她,待她已是沉迷时,抵着门便要了一回。
又将她放在炕上,林容这时感到那炕热滚滚的,方知陆羽已然事先生了火,怪不得她被抵在门上时并不如何觉得冷。
林容眼风扫过炕上:炕边的被子重新叠过,整齐得如一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块。炕上悬着的木架上摆放的散物,也经人调过,边边角角都呈直线对齐了!
林容小声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月光折过窗纸,照着陆羽的脸,颇有些羞郝之色——看来他早就等在这里了。
陆羽含糊不答,却是板着脸:“你白天去见了他?”
这下轮到林容含混了。
她近距离看着陆羽放大数倍的脸,看着他那双染着欲色又带肃厉的眉眼,只觉陆羽在床榻上透着十足的蛊惑。
这么一被蛊惑,她脑子一昏就承认了,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受到了“严惩”。
林容感到自己后来好像一直在左右摇头,她甚至有些害怕了,怕他真的永远不会停。
陆羽像要把她心里缝隙中的空气都挤走。
他或快或慢,或激烈或恶意厮磨,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让林容面红耳热,无暇去想其他。
这样,她的心好像就再无余裕可以藏其他人了。
好不容易,一切归于寂静。
林容已经虚脱了,她背对着陆羽躺着,浑身上下都舒展开了一般。偏陆羽似还有许多精力,竟在她背后沉声问:
“你和他都说什么了?”
林容摇摇头,心里忽然有些奇怪:
为何她每次的行止,好像都有人报告给陆羽?
林容道:“就是告别。”
呼出一口气,她又道:“陛下,他眼睛瞎了……”
陆羽道:“孤知道。”
却是又将长手绕到她前面,慢慢撩拨她。
林容心里觉得崩溃。
可是,又无法抵御那股再次窜上来的电流酥意。
她感到陆羽似乎十分介意她提到谢知夏,但凡她提起,他好像就有些强迫一般,要让她知道他的“厉害”。林容便有些扭着去躲他修长的手指,嘴里说:
“谢知夏,他不喜欢我的。他这人对议事厅十分执念,在他心中,不会有旁的一丝一毫存在。
话音未落,林容感到极度崩溃:他再次攻入。
好在这次和缓缠绵。
林容一双杏仁眼睛汪满了水,她整个人也像泡在一汪渐热的温泉里,浑身上下暖融融麻酥酥的,通体舒泰。
陆羽温柔起来,比之激烈更令人心动。
林容浑身瘫软成泥,朦胧中听到他在耳边说:
“嗯,孤知道。”
孤知道你说的:他不喜欢你。
得了这句,林容自以为误会解除,在极度舒适中疲惫睡去。
但林容不知道的是,陆羽见她睡着后,仔细地审视她,他在思索,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那时,陆羽派来监视的人,发现谢知夏得到了消息:林国师或许会前来见他。
然后,谢知夏就在议事厅内,忙里忙慌点燃了一盆炭火……
谢知夏无法面对她:
因为他爱上了她。
陆羽看了林容的眉目片刻,心里拿定主意:永远不让她知道。
这亦是光明坦荡的敛轻君,第一次心存私心和诡诈。
陆羽确认林容并不知情谢知夏的心意后,心满意足地睡下。
他四肢舒展,怀里搂着他在这个世上新得的羁绊。
此时,距离上次他在驮龟神殿中如大虾一般蜷缩躺卧,已然整整十年了。
第二日,两人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