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告别
黑鱼国所有的“战马”,在听到那熟悉的曲调后,整齐划一的舞动。
林容知道,自己赌对了。
而之所以马儿的蹄子上包着软布,和她猜测的一样:
猛犸象性情温良懦弱,听从指挥,只一点:不能受惊。所以,黑鱼国将他们所有的舞马都包上软布,唯恐猛犸象惊到。
眼下林容吹响那支舞曲,这些舞马一齐舞动,猛犸象受了惊吓,四下逃窜,一队踏着黑水河,向南地森林逃去,一队倒退至黑鱼国队伍中,踩死不少士兵……
谁也想不到,黑鱼国的精锐尽在于此。
五万的精兵和猛犸象队全部拿的拿,逐的逐,黑鱼国的国都也很快被拿下。
当陆羽带兵前往千水殿时,谢清泽还搂着舞姬高坐殿上观舞……
谢家掌管黑鱼国百年,骄奢淫逸、为恶不少,黑鱼国百姓拍手称快,陆羽从黑鱼国中一支旁族辅佐一位少君登位。
谢清泽和他一众儿子们成为阶下囚,被囚在千水殿中……
这一个月来,陆羽忙碌不休,林容甚少见到他的面。
过了一个月后,陆羽方才将林容招到黑鱼国的驿站中。
听说陛下召见国师,众人连忙从驿站房中腾挪出去。
而林容进入房中,陆羽只是道:“将门关上。”
林容回身将门关了,尚未转身,身后便一阵炙热——
陆羽从背后抱着她,鼻子埋进她的肩窝里。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拥着。
林容道:“陛下,你先前怕不怕?“
陆羽从鼻中发出“嗯“的一声。
林容道:“现在没事了。“
陆羽又从鼻中“嗯“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
林容感到陆羽疲惫极了。好像身体全身力量都抽空了一样地拥抱她。
然后,林容听到陆羽压低的声音道:
“孤和你后日就回家。”
“家”,她人生两世,只浅浅地感受过十数年。
再次听到这个字,林容心中一荡,一股久违的暖意传来。
林容便也有些意迟,不提防将她本来打算小心措辞的请求大剌剌说出来:“陛下,后日就回家么?微臣还想见一见——”
陆羽道:“见那个阶下囚么?”
陆羽松了林容,将她扳过来,神色冷厉,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试图搜寻她眉目中的蛛丝马迹。
林容道:“我是想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实则不止。
林容想到谢知夏既然知道《万兽有灵秘法录》,便必然知道其他旧事。若他肯告诉她一些旧事,或许她就可以为师父平冤。
她这般想着,内心自是虚的。眼神不由也变得闪烁。
陆羽:“那支俗气不堪的马笛么?你与孤,孤去还他。“
“俗气不堪”,这还是陆羽第一次这般措辞充满恶意。
林容杏仁眼睛滴流一转,嘻嘻笑道:“这不好罢,陛下,这点子小事,您忙不过来,我去做就行了。“
陆羽忽然狐疑地望着林容道:
“那日在战场上,那支舞曲,是何人教你的?”
林容装傻道:“什么舞曲?”
陆羽不理她装傻充愣,重复道:“是何人教你——”
林容脑筋转得飞快:“是我原先在无忧乡时学的。“
陆羽:“无忧乡何人?姓甚名谁?“
他全然质问的架势,林容有些招架不住。林容道:“陛下,您累了吧,我这就告退了。“说着便想离去。
陆羽握住她的手臂,林容不由大是焦急,她生怕闹出动静,道:
“陛下,驿站和咸水亭都是用的薄木板子,旁人会听见的。“
果然,她话音刚落,前门就传来崔喜的声音:
“林国师,您的床褥小人已经给您铺好了,汤婆子也灌好了,可要来就寝?”
林容在陆羽手中挣了两挣,无奈他手劲太大,林容挣不开。
林容心中深知,崔喜这是守在门外,提醒她人来了,正是惶急得不行的时候,陆羽贴近她的耳畔,灼热的热气扑在她耳廓里,道:
“你等着。”
说着松开手。
想来陆羽不善言辞至极,是以连说这等调情暧昧之语,也言简意赅。
可是单单这三个字,林容便不由想到之前在王帐和小柴房中的情形,顿时热气从衣襟处喷了出来。
林容急急开了门,那边厢驿站院中就走过来一群人:
年福领着众将士过来与陆羽商讨事宜。
好巧不巧,就碰见驿站陆羽房间的木门大开,林国师脸上通红地站在那里,而陛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目光可绝对称不上善意。
年福最擅打圆场,心道:“莫不是林国师用马笛驱退猛犸象一事如今传遍全营,夺了陛下的风头,陛下心中不乐?”
原来林容巧用马笛惊起舞马驱散猛犸象之事,如今已经传遍全营!
而当日,便有捷报夹着林容这条讯息飞鸽回万兽国皇宫。
如今林容这份功绩,比之当日在黑暗森林中发现黑金沃土,更发令人振奋欢腾百倍!
此时,年福带来的数位将领已然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林容,其中不乏一些王公贵族家的世家英武将领。
其中一个道:“林国师究竟是如何想出这等诸葛妙法,小人拜服!”
于是,陆羽那不善的目光,又挪到这位英武将领身上。
年福心里直摇头:
“怎么越来越小气了起来?莫不是怕林国师功高震主?”
林容红着脸和同僚们拱手道好,互相吹捧一番。这架势,便如每日上朝下朝时寒暄交流一般。
期间,陆羽一直冷眼看着他们。
林容道完好,疾速离开:
方才看陆羽那模样,似乎并不打算避讳众人了。而长久如此,必有蛛丝马迹露出。林容心里开始有些担心回万兽国之后起来……
但到了第二日,哪怕陆羽不断威胁,耳提面命,林容还是让蒋仲将她带到了千水殿。
蒋仲:“这可是我拿着搜寻殿中祸乱之物领的腰牌。”
蒋仲将腰牌交在林容手里,搓着手道:
“这次你务必带着我一起!“
两人来到千水殿,看门的侍卫见是青鸟蒋家的公子,又跟着国师一起来的,再对了腰牌,并无疑义,便放人进去了。
千水殿是黑鱼国的皇宫,这座宫殿全数用汉白玉铺就,引了无数流觞曲水,又在之上栽种无数睡莲,微风拂过,香风阵阵。
原先千水殿定然是无比奢华热闹的,因为大大小小的殿中甚至还摊着宴饮的案几,上面的果盘尚有葡萄等食物。
只是,如今千水殿用来囚禁重犯,自是空了,变得萧索无比。
这偌大的千水殿,足有宫殿数百间,蒋仲随手扯住一个看守侍从问:“谢知夏五王子关在何处?“
林容道:“不用问了。“
她问那看守侍从道:“议事厅在何处?“
两人被引到议事厅前。
林容仰头望着这个用黑色大理砖石建造的议事厅,她忽然有些明白谢知夏永远想要进入议事厅的心情:
在几百间雪白飘逸的宫殿衬托下,这间巍峨的议事厅显得那么肃穆庄重。
林容回身对蒋仲说:“我想单独和他说说话。“
蒋仲这次没有发出好奇的疑问,而是理解地点点头:“你一个人,千万小心。“
议事厅此时没有点灯。
即使在白日下,它也十分阴暗沉重。
但林容几乎是一进去,就看见了谢知夏。
因为议事厅唯一的高处——那把代表可以决策一切的高座上,坐着一个人影。他睁着双目,眼眸空空地望着前方。只是这次他的背脊并不弯曲,乃是笔直而尊严地坐着。
这个身影好像显得很紧张。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
听到脚步声,他道:“是你么?“
声音透着些许慌乱。
林容说:“是我。“
林容:“林容。“
谢知夏“噢“了一声,局促道:”你来了。“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只是一二月的间隙,就像隔了一世。
林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终究是怨恨谢知夏凑在陆羽耳边说出她肩膀蝴蝶之事,引得陆羽猜忌出手。
可她自己用谢知夏曾经透露的破绽,攻破了黑鱼国,现在谢知夏这等狼狈,林容忽然又有些不安。
她将腰间的赤金宝石马笛拔出,对谢知夏道:
“我是来还这个给你的。”
谢知夏道:“是马笛么?”
林容道:“是。”心里划过一丝怪诞。
谢知夏道:“不必了。”
谢知夏又道:“我和我娘马上要去到一个风景如织的好地方,只是,这次我娘和我都说好,再也不训练舞马了。因此,这马笛,怕也是用不上了。”
林容握着马笛的手渐渐垂落。
战俘战败,自是会发配。
听说谢知夏和浣马女会一起发配到南地一个小岛上,那里赤热焦干,原住民黑肤棕发,口说怪话,和四境八荒这边语言不通。现在谢知夏的母亲雪蔷薇瞎了眼睛,独留心高气傲的谢知夏照顾她,想必未来日子十分清苦。
谢知夏见林容不则声,连忙道:
“怎么,你是在为我难过么?倒也不必。小王去到那边,并非独自一人,还带着三十个随从,将来或可做一番养鱼大业,也未可知。”
林容知道这是谢知夏不愿受旁人怜悯,便连忙“嗯”了一声。
林容这一声既平和又清晰,谢知夏听后,忽然道:
“其实那日告别宴上……我并不是故意说出那话的。”
他骤然提起旧事,林容不知如何作答,有些尴尬。
只听得谢知夏急急道:“我本来打算作礼完毕,便即离开,可是,我好像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那香好生古怪。我闻到鼻中,眼前一切变得恍惚,我见到我父亲高高在上地看向我,见到他们都进了议事厅,独独留下我,见到我的哥哥们成日耀武扬威,我一时冲动,我就——”
林容心念一转:“诱兽香,你是否闻到了诱兽香?在此之前,你和谁人说过话,又在谁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
谢知夏道:“小王似和一位斯斯文文的妇人说过话,她的衣襟上绣着鬣狗。”
鬣狗?那日青鬣刘家中的去的人只有刘放仪。
林容正思索着,只听得谢知夏又道:“我这样说,你信吗?”
他的声音有些惶急,眼睛却空茫地望着前方,而林容此时却是站在他的侧旁。
林容心中划过一丝古怪,她道:
“你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