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蝴蝶

    眼看陆羽的脸要再次黑下来，林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快速道：

    “大海，我想进去看一看。“

    这个高大黝黑的老实长相的青年点点头，从前襟中摸出一把铁钥匙：

    “喏，你之前放在我家的锁匙。“

    交了钥匙，却是不走，李大海看向陆羽。

    陆羽背脊挺得笔直如松，神情有如如临大敌。

    李大海打量了他一会儿，退了一步，向林容道：“我去给你拿些日用之物。”

    他终究是不愿让林容为难的，李大海埋首走了。

    但只走了两步，李大海回过身来：

    “林容，”他忽然说，“你说的星辰大海，就是说的眼前这个人吗？”

    不等林容回答，李大海略微佝偻的宽背消失在清冷街道的暗影中。

    陆羽见李大海一走，当即跨步上前，在林容身后沉声道：

    “他究竟是谁？”

    显然不肯相信眼前这个自称是林容未婚夫婿的人所说为真。

    这一路上林容并没有找到时机去解释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谢知夏之事，然则不解释，不代表阴霾已经散去——陆羽的语气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然而陆羽眼风一瞥，只见林容一直试图把锁匙对到锁眼里，手却抖得厉害，数次没有成功，眼见她柔软的小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陆羽一怔，从她背后抄了手去，接过她手上锁匙，代她将门打开。

    这是一个窄小的院落。

    中间是一方小小天井，正中一间内室，东首一间小厨房，西首一间柴房。天井中栽种一棵树，树已经很高很大了。

    林容走到天井中，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树干，面上神情，如梦似幻。

    陆羽知道林容向来和自己母亲感情深厚，他第一次为她出头，便是蒋钰当众念林容那封情深意切的家书时候。

    后来，在金光台的驿站前，陆羽无数次看见林容穿着薄旧的灰棉袄冻得搓手哈气跺脚在给母亲寄出白鸽信。

    一袭最价廉的裘皮是五两银子，她舍不得。

    而一两银子一封的白鸽信，她一封接一封，毫不犹豫。

    思及此，陆羽在黑暗中悄悄整了整衣襟……

    然而，林容并未提及带陆羽和她母亲会面之事。

    林容将手从树干上拿下，擦掉眼泪，回头轻快道：

    “陛下，舍下只有一些粗茶，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说着，轻车熟路穿过天井，步入内室中。

    她的背影在自己的家乡越发显得娇小轻灵，月光洒在她圆润的肩膀上，这让陆羽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她背上那只刺青的蝴蝶……

    林容在内室中寻了一截蜡烛，用随身带的火石点上。

    小小一间斗室有了昏黄的光亮。

    陆羽步入其内：

    只见这间内室，左首即是靠窗的一张热炕，中间一张矮小案几，右首一张临窗的书桌并藤椅。

    看来，之前林容母女两人便在这一间内室中起居坐卧。

    林容又寻了半截蜡烛，转身踱出内室，前往小厨房中烹茶，端了托盘回来，林容见陆羽板正地站在内室正中，也不坐下，林容一怔：

    “陛下请坐。”

    陆羽微微一扼首：“伯母安在？”

    陆羽声音略拔高了些，身姿挺拔如松，那张诱人的蜜色脸蛋，竟透着一丝即将面会长辈的紧张……

    林容一愣，随即明白，陆羽这人最重礼节，想是他作为客人，未得主人相邀，便不肯随意落座。

    林容将陆羽身后一张条凳用袖子随便擦了擦：

    “鸡汤小馄饨在这冬日子里最受欢迎，往年这时候，我娘推着小摊儿去城门口摆摊，不到午夜绝不肯回来。“

    陆羽听了，这才坐下。

    刚刚落座，院门响起李大海浑厚老实的声音：“林容，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陆羽当即站起，他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将林容严严实实地拢住：

    “孤去开门。”

    陆羽长腿一迈，几个抬步穿过天井，他开了门：

    李大海脖颈伸得老长，显是想探望院内的景况，看看陆羽是否在内，不期然陆羽开门，两人打了个照面。

    李大海一眼瞧见陆羽，便是一愣。陆羽容颜夺目，举止华贵，李大海眼中浮起一丝自惭形愧，当即避过陆羽审视的目光，低下头，他右手垂下，提着一只硕大的藤编提篮。

    陆羽眼睛一斜，看向那篮中：

    一半堆着青盐、碗盏之类生活物用，而另一半是一些精致描红的小盒子，想来是些胭脂水粉等女子物用。

    林容这人向来惫懒随便，日常上朝都是裹在朝服里，私服艳俗难耐、粗糙不堪，实是让人难将她当闺阁小姐对待。

    而眼下这篮中物品的放置，却是无意中透露出，李大海细致妥帖，还将林容当闺阁女儿对待……

    陆羽眼风扫过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便挡住李大海的视线。

    又沉着脸，朝李大海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接过提篮，反手将门一扣，把李大海目瞪口呆的脸关在门外。

    回来内室，陆羽将提篮往桌上一放：

    “你今夜仍旧要回营地。”

    命令式的强硬。

    便在这时，林容一缕秀发从发髻上垂下，那秀发滑过林容凄惶的面容，显出舟车劳顿的憔悴。

    陆羽忽然想到，她昨夜彻夜未眠，深入冰原腹地救出粮草。

    陆羽缓和了语气：

    “或者你从此留在家乡。”

    林容嗯了一声，呆坐不动。陆羽看着她那缕垂落的秀发，强迫症发，他伸出手来，极想将它捞回到她乌云般的发髻中去，但是陆羽手伸到半空，不知想起什么，又硬生生缩回手：

    “他当真和你订过娃娃亲？”

    陆羽居高临下斜视她，语气别扭生硬，显是盼她说不是。

    谁知林容毫不犹豫道：

    “是。”

    绕是陆羽这般肃谨沉稳之人，面对这样林容这个理所当然的“是”，也不由气结：“你从前从未提起过。”

    不过，陆羽转念便想到：林容十八岁时便到了北地，之后数年不归，这样的娃娃亲，自是做不得数的。

    然而，他还是不等林容解释，便命令道：

    “你娘亲回来，便让她把亲退了。”

    林容并不立刻答应。

    她扯起嘴角，轻轻一笑，笑里透着三分古怪。

    林容那张柔和洁净的脸，被烛火晃得有些模糊。

    良久，林容道：

    “后日之战，陛下有无胜算？“

    这女子向来擅长装酣，眼下便是不肯直面陆羽所说退亲之事，装傻充愣，换过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