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囚巷
陆羽被她目光刺得一愣。
陆羽终于忍不住了。
他伸出手去,强行握住她的臂膀。
陆羽知道自己问出一句话,定然会后悔。
可是,接连几天内心的隐约焦躁已经积累到顶点。他若不问,再无法安然处事,于是陆羽道:
“你和他在一起?”
陆羽甚至都不敢说出谢知夏的名字,只能用语焉不详的“他”替代,心里也怀着几分侥幸,等着眼前这女子反驳:
蒋钰该当是看走眼。
一切都是巧合,一个像林容的女子和一个像谢知夏的男子,凑巧一齐坐在驿站旁的酒楼屋顶,搂抱亲昵。
但林容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她沉默了。
陆羽气窒,道:
“你们——”
接下去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比沉默更可怕的是,陆羽看到林容做了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她抬起手,想要遮挡自己的唇,然后,眼眸一动,似想起什么,又将手迅速放下。
陆羽的视线移到她唇上:
嘴唇红润,水色潋滟,像被夏风轻柔地吻过。
陆羽胸口一滞:
这一刻,她目光闪躲,显是在想着旁人。
陆羽俯下身,去索她的唇。
他急迫地想要确认她的心还在自己这里。
但林容很快躲开。
夏夜寂寂,空气中只余两人错开后杂乱无序的呼吸声……
林容别开涨红的脸:“陛下是否误会了什么?”
陆羽三番两次“遭拒”,现下听得眼前这女子装傻充愣之语,不由气动,脱口而出:
“从前,你可是日日于课桌的小镜中窥看孤。”
……
……
……
长久以来欲语还休的暧昧情境,亲手被陆羽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他成功将林容激得抬起脸来。
然而,他的话,唤起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温柔缱绻,而是一腔怒气。
林容满眼不可置信,盯着他,喃喃道:
“原来陛下都知道。”
林容一顿,学谷种种,她暗中窥觑他的痴痴傻态,追在他身后的咋咋呼呼,全数涌上她脑海。
正是以为星星不知情,才敢放心大胆地偷看。
一旦发现星光郎照大地,全然知晓,她那卑微的仰望,便无处遁形,变得无比可笑。
林容埋藏心底的羞愤,就在这窗户纸被捅破瞬间,彻底爆发:
“原来陛下一开始就知道。”
林容一顿,拔高了声量:
“陛下既知道我的心——”
她停下。
再也不肯从自己嘴中说出心意二字。
两人耳边全是呼呼刮过的夏风,已是近秋,夏风熟热,又带着时过境迁的萧瑟凉意。
很久,林容嗤笑一声:
“何苦作弄我,我是傻子么?”
语气既冷又嘲讽。
说完,她去拂陆羽撑在砖石上的长臂。
陆羽坚硬长臂纹丝不动,林容便身子一矮,从陆羽的长臂下脱出。
她朝角门走去,嘴里喊着:“崔喜,与我开门!”
这夜,崔喜先从东西街回宫,恐怕此刻正在收拾。林容料想崔喜并不能听见,便喊出这句,真实意图乃是下逐客令,让陆羽感到难堪,就此知难而退。
果然角门纹丝不动。
而按照她和崔喜先前约定,林容若夜归从此门入,便共敲五声,崔喜听得暗号,便会单独来开门。
于是林容又上前敲门。
林容敲一下,又敲一下,每一下都间隔片刻,有意拖延。
林容竖着耳朵,等待陆羽掉头离去的脚步声。
谁知,她身后的人不但没走,反从后将她袖子拖住。
林容回过头来,陆羽垂肘牵住她袖角。
陆羽高出林容足足一大截,身形上一如既往居高临下。
可他的眼眸竟透着一丝恳求:
“你不是傻子。”
连往日的惜字如金,此刻听来也似不懂措辞的笨拙。
林容一颗心骤然酸涩。此前为了陆羽千里迢迢从南地而来的艰辛全都化作委屈:
这是在做什么呢?
不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么。
林容加速敲门,这次再不犹豫,一鼓作气敲足五下。
然后,下一瞬,她整个上半身被带得往后一倒。
紧接着,她被按进陆羽怀中。
陆羽的怀抱滚烫,灼热的气息将她铺天盖地裹住。
陆羽嘴拙,到了此刻,仍然无法花言巧语说出什么挽留之语,他只能这样从背后抱住她,仿佛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然而对于林容来说,这般骤然的热烈,却像极偏执,叫她害怕,林容挣扎了起来。
便在这时,角门打开一条缝。
崔喜半个头伸出来:
“林国——”
三双眼睛,打了照面。
崔喜伶俐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绞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从崔喜的角度看去,便见一个高大男子紧紧搂着一个女子,那男子长臂如硬铁紧紧箍着女子,裸、露在广袖外的臂膀青筋迸出。而被他禁锢在怀中的女子衣衫被扯得凌乱不堪,女子脸蛋潮红,眼角含泪,画面透着艳丽危险的气息……
崔喜当即就要张口大喊,但嘴张到一半,月光一转,照在那男子英挺俊脸上,他深绯的前襟上虎头暗纹闪着隐光。
崔喜:“……”
崔喜缩回半颗头。
下一瞬,林容听到角门关闭的声音。
而让她绝望的是,紧接着,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
崔喜不但把角门关了,还用铁链将它锁死了……
林容终于哭出来。
一开始只是呜咽,但紧接着是嚎啕大哭。
这样的哭法,似要把这长久积压的孤寂委屈宣泄一空。
然后,林容感到她身后的怀抱渐松。
陆羽重新立起身来。
便在这时,林容感到她身后的人呼吸都凝住了。
林容不由偏头,发现她衣衫在拉扯中扯松半边,光滑右肩露出,肩头上那只蝴蝶刺青便在月光下展翅欲飞。
林容心头一紧——
她此刻并不预备将她的秘密向陆羽和盘托出。
然而,许是南北两地少有女子独自刺青,但凡刺青,多为和情人海誓山盟。
陆羽显然也和谢知夏一般,只一眼,便对她刺青产生了误会。
林容的余光中,陆羽的面色铁青。
林容还未来得及解释,她面前的角门再次响起叮呤哐啷的声音。
铁锁链掉在地上,角门打开。
这次,崔喜整个人是从角门中滑跪而出的:
“夜深,林国师该回宫歇息。”
在这短短的几瞬,不知崔喜到底想了些什么,宁愿得罪陆羽,也要赶来“解救”林容。只是崔喜显然十分害怕,以致她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也夹杂着牙齿打颤的磕碰声,顿了数次,方才说完。
林容奔上两步,扑进崔喜的怀中,崔喜的手掩在广袖下,抚慰般拍了两拍,随即扶住林容,步入宫殿。
崔喜一下也不敢回头去看,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君王,是否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