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接风
可是林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清新的天地，至于闷胀的旧地，她只想甩下、摆脱。
当林容来到谢知夏身前时，她仰头看着他，连弧度都是差不多的。
不一样的是，谢知夏会当即低头，朝她露齿而笑。
谢知夏牙齿和陆羽一样雪白，可在陆羽脸上，这样的耀眼白光终究难见。
谢知夏却好似发自内心的，愿意笑向她。
这个发现让林容尚未饮酒，已然迷醉。
说是对舞，其实就像唐时的胡旋舞，两人对着轻转。
谢知夏伸出长臂，携着林容轻转了数圈，这个过程便结束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感受敌国的王子对本国女国师的冒犯，谢知夏便已在鞠躬。
林容脸蛋潮红，也回了一礼。
林容两手背在身后，她双手交握，左手轻轻抚上右手的手臂。
方才，也不知谢知夏是有意无意，他的手指不经意滑过她手臂内侧的肌肤，引起她一阵战栗。
林容便不由自主站得离他很近。
……
……
……
所有的聚光此刻都罩在他二人身上，谢知夏见众人都瞧着他，方才道：
“小王此次带了一件真正的珍宝。”
原来他方才铺垫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谢知夏从袖中摸出一件杏色的披件。
那披件似云似雾，泛着淡淡柔光。
谢知夏道：“这是咱们黑鱼国和乌金流域通商时，发现的珍宝，乃是用羊毛织就。”
章怀太后还未待他说完，便嗤笑道：
“羊毛织就？不就是羊毛毡。咱们万兽国，数十年前就不用这等次货了。”
章怀太后出身制皮世家，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底气十足。
然而，彼时，羊毛毡仍然是地远偏寒地域平常人家常用的御寒之物。
羊毛毡比之皮草略微硬挺，不服帖，便不如柔软皮毛御寒。
可是眼下，谢知夏手中这件“羊毛毡”看起来却软和极了。
众人不解其理，都盯着他手中的羊毛毡细看。
谢知夏不理会章怀太后的鄙视，笑向林容道：
“林国师，借你手上的指环一用。”
林容略微犹豫一下，见谢知夏面上并无恶意，便将右手大拇指上那莹润白玉的国师扳指取了摘了递过去。
谢知夏接过指环，却是先捏在手心，朝林容一笑。
唯有从林容的视角，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么暧昧。
然后，便见他举着那枚堪堪可以通过一根女子大拇指的指环，将一整条大披风从指环中穿了过去……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谢知夏朗声道：
“小王知道诸位都好奇小王此次来万兽国的目的。诸位都瞧见了，这条披风，乃是用极细的羚羊羊毛织造而成，柔软异常，整条可以通过一只指环。这件披风，就是小王此行的目的：乌金流域的人极为喜好这样披风，贩到乌金流域，一条十金，我黑鱼国已掌握这门织造的手艺，而这件披风的羚羊羊毛，则只产自于你们万兽国的无上秘境。小王此来，是为奉父王之命前来谈讲合作的。”
谢知夏说完，众人耸动：
无上秘境是先帝陆辉特意划归的圣地。
此地在遥远的高山平原上，越往高处，越是寸草不生。
据说无上秘境中有无尽的奇珍异兽。
但先帝陆辉说，为了为万兽国后世永继，不允万兽国猎虎进入无上秘境捕猎。
并在无上秘境前布兵排阵，森严守卫。
现在，谢知夏来说，想要和万兽国合作，要万兽国无上秘境的羚羊羊毛？
然后，这么一条披肩，一件千金？？？
谢知夏看清周围人耸动犹疑的目光，又笑盈盈道：
“自然，这采取羚羊羊毛，绝不伤羚羊分毫。和羊毛毡一般，不沾血腥。”
说着，他将那件熠熠光华的披件抖开，道：
“请林国师笑纳。”
谢知夏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件指环披风披在林容身上。
他在林容身旁时，笑着对林容说了一句话，神情大方有礼，他一旦为林容披上披风，便即退到一边，显得极有分寸。
而从陆羽的视角看去：
方才陆羽解了披风要与林容披上，林容并没有接受。
可是此刻谢知夏递过披风，林容却乖顺地让那件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谢知夏明明只是对她说了一句话，她的脸上却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夏天闷热异常。
对陆羽来说，他却觉凛冬突至：
起大风了。
……
……
……
第二日，林容便开始休沐了。
既是休沐，林容便出了宫，到外间居住。
然而，她先前唯一的宅邸国师府现在正在修缮，又不便以国师身份小住蒋府，林容最后入住了崔喜新开的酒楼。
就在那日祈福盛典上，崔喜也排在队尾，请林国师为她祈福。
说是祈福，莫若说是想让林容答疑解惑。
崔喜听说龟神显灵，手捧她多年的积蓄便要往林容怀里送：“可否请教龟灵，我崔喜何时会发达起来？”
林容推了崔喜的积蓄：“龟神说，很快。”
林容尽量让自己眼神不躲闪，语气更坚定。
没想到，崔喜想要发达的心愿，很快实现了：
东西街的街角，突然出来一块铺面，这铺面租金便宜，凭借崔喜多年的努力可以负担得起，她当即盘下，改成酒楼。
偏这酒楼隔壁就是驿站，驿站中许多乌金流域的商贩前来食宿，崔喜很快就回了本，小酒楼变得红红火火。
崔喜坚信是龟神显灵，心情激荡，听说林容要来居住，当即打扫出一间上房，恭恭敬敬请林容入住。
这日，林容从房间下楼吃饭，却是见一人从外间进来。
竟是谢知夏！
不过林容转念一想：在此见到他并不稀奇，驿站就在隔壁。他既住在这里，自会到附近消遣。
谢知夏看到林容独一人坐在酒楼一楼角落，嘴角绽开一抹笑，施施然走上前来。
他亮亮的绿宝石眼睛仿佛是孤狼在大漠中发现了落单的羊羔骤然放光。
“林国师，”
谢知夏在林容对面拖开椅子，坐下。
“这么巧。听说你休沐？”
林容还未回答，谢知夏又笑着说：“既是休沐，该当很闲吧。小王初来此地，尚未游览北地风光，不若林国师陪伴小王一同游玩如何？”
不在人前，谢知夏脸上那幅斯文有礼的面具便卸下了。
露出里面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
外头阳光通过半开的窗格投入内室，林容看着同样临窗的谢知夏，意识到，他和陆羽并不相像。
他二人只有在黑夜中，人影朦胧时方才有几分相类。
阳光下，一个是松柏，一个如鬼魅。
偏偏谢知夏那只异瞳的绿眼睛会说话，即便他坐姿歪歪斜斜，笑容瞧着不怀好意，林容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瞧：
“你想去哪玩？”
“无上秘境。”
林容：“不可。”
在一旁打算盘的崔喜看到了谢知夏，当即就要走上前来：
“林国师不得空，五王子，民女在此城交游广阔，不若和五王子同去？”
谢知夏便从怀中摸出一个事物，在林容脸前亮了亮：
“昨夜不是说好了么？你陪我，我便把这枚国师扳指还给你。”
原来，昨夜，陆羽在林容脸上看到的那片可疑红晕，就是从此话而来。
谢知夏遮挡住人们的视线，在和林容共舞时，用指尖轻轻划过她手臂内侧。
又在为林容披上披风时，若无其事地在她耳边说：
“扳指我先收着，来驿站找我时再还你。”
如今谢知夏旧话重提，林容却实在不会蠢到以为他会对她一见钟情，强行纠缠。
林容不解谢知夏真实意图，便只是看着他的脸。
谢知夏又一笑，突然说：
“林国师，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看人的目光很特别？”
“旁人一眼瞧见我，都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我的绿眼珠子上，或者偷偷摸摸地看，或者装作扭过头，又在不经意间一撇。唯有你，始终只是盯着我的脸瞧，我这只异色招子，你倒像瞧不见似的，怎么？小王脸上有什么么？”
说完，倾身小声道：
“你们都在猜，黑鱼国派本王前来的原因吧？你一点都不想知道么？”
林容于是朝崔喜摆摆手。
谢知夏握住林容的手，将那枚白润洁净的扳指套回林容的手上。
他的手和陆羽不同，陆羽的手心灼烫，谢知夏的手心却是微凉。
两人一同出了酒楼。
旁边的香坊，一个蒙面女子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二人看。
面纱几乎脱落，那蒙面女子连忙用手扶住。
香坊老板走到那蒙面女子身旁，却竟是培育出奇种雪狼犬的青麝言大当家！
言无惧道：“蒋姑娘，虽然小人不知你为何如此担心为人瞧见，但小人这里香坊偏僻，绝迹不会让人发现的。”
这蒙面女子道：“言大当家，这事可是瞒着我爹的。若是被人告诉了我爹去，他定是要骂死我。”
言无惧摸摸头：
“蒋姑娘，小人接了乌金流域这个香料大单，谁知制香师父临时辞工了，不得已，这才请你出山的。”
原来，上月时，言无惧族中香坊接到了一个乌金流域的大单，有客商下了巨额订金，要购入万兽国的一种名为雪魄松柏的古香。
这古香本是绝迹，言无惧却是胆大，毛着胆子便接了订金应下了。
谁知香坊制香师钻研了两日，发现根本调弄不出这样的古品，干脆辞工跑了。
眼见离交货之日不过两月，言无惧便在接风宴上，将目光投向了蒋钰……
蒋钰：“看您为难，我也便接了，权当帮帮忙罢。”
蒋钰自那日选秀时呈上诱兽香，就名声大躁。
然而，她究竟是蒋首辅的女儿，多少香坊觊觎她的才华，却不敢上门请她出山。
言无惧却是敢想敢干的。
他瞒着蒋叔衡，找到蒋钰，原也不抱太大期望，谁知他刚跟蒋钰说明来意，蒋钰就爽快答应。
没有分毫闺阁儿女的扭捏。
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欣喜！
蒋钰将言无惧与她的半张香方塞入袖中，又忍不住朝林容和谢知夏的背影瞧一眼。
蒋钰指着那两人走在巷道的身影道：“言大当家，你可觉得那两人眼熟？”
言无惧伸头看了看。
然而，此刻，五千万金的乌金流域的香料大单横亘在他心头，让他没有余裕看任何旁的事物，言无惧心不在焉地道：
“瞧着有几分像林国师的背影，不过，不可能是她。林国师怎么会在街头和除了蒋副手以外的男子走在一起。”
蒋钰深觉言无惧此话有理。
然而，那玲珑娇小的背影看着实在太像林容，蒋钰不由眯起一双猫眼睛，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