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接风
谢知夏长得和陆羽相类,整个人气质却和陆羽略有不同。
陆羽严肃刻板、过于周正,背脊挺得如松柏一般,叫人瞧了生敬生畏,相处久了,便让人不知不觉忽略他实际也是长相俊美之人。
可谢知夏即便是挺直腰板,那脊柱也是微弯的,好像他天生就站不直似的。
他笑的时候,嘴角也是歪的,眉眼里更是带着三分邪气,打眼瞧去,竟比陆羽更诱人了几分!
且当他站在亮堂灯火下时,众人发现,谢知夏其中一只眼睛,竟是绿色的!
谢知夏有一对南地罕见的异瞳,他左眼如常,是棕黑颜色,右眼却似猫一般蕴着丝丝绿意,这对他那异常俊美的五官来说,更添一抹神秘的异域气息。
然而,高门大族的世界,一只颜色怪异的眼睛,并不会为他增添额外的尊重。
于是,当谢知夏挨个和场中贵族相见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白地朝他那只绿色眼睛聚焦而去。
章怀太后此前是主张拒纳谢知夏的主力之一,她笑道:
“五王子是清泽兄最小的儿子。哀家听说,你母亲是来自乌金流域的一位舞姬,长得金发碧眼,极是美艳。”
谢知夏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马上,那戾气消失在他绿波荡漾的眼尾:
“小王母亲确然来自乌金流域,小王这只绿色眼睛,便是承自母亲。”
众人发出噢的声音,再看向谢知夏时,面上已透三分鄙夷。
谢清泽其人轻浮无比、风流成性。
莫说他登录在册的王子便有五个,外头私生子更是数不胜数。
一个乌金流域舞姬所生的王子,怪不得会明知出使凶险还被遣派。
谢知夏面上并无波澜,然而,那只绿色眼睛终究在迎着众人探究又好气的目光下,变得些许躲闪。
这时,谢知夏和林容相见了。
林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脸,眼风从他的绿眼睛上滑过,没有丝毫停留。
她盈盈的杏仁眼眸倒映出他整个影子,于是,谢知夏的绿眼睛亮了亮:
“前些年在黑鱼城中已听闻林国师盛名,如今一见,林国师和谢某所想却是不同。“
语音充满笑意,甚至带着一丝吹捧的调笑。
周遭之人皱起眉头:
兴许是谢知夏的长相过分俊美,又带了邪气,因此即便他神情语气如常,也让人直觉他带了轻浮的风月之感。
女国师身上,是容不得这般的旖旎沾身的。
林容却看来毫无芥蒂。
林容嗯了一声,略低了头。
冷淡中透着一丝谦卑。
众人心中夸赞林国师不卑不亢,又有礼仪。
唯有陆羽,一眼看出:
这女子哪里是有礼,她分明是害羞了。
同窗四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害羞时,那瞬间低头,遮掩眸光,脖颈微弯的姿态。
陆羽感到自己长腿下意识往前一迈:
生生挡在了她的身前。
颇有些自欺欺人地认为,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那南地来的劳什子王子,这两人就不会有进一步交集。
果然,那谢知夏一愣,对陆羽举动不解其意,不过,他并不在意,马上又和其他人相见了。
陆羽忍不住回身瞥了她一眼,却见她还垂着头发呆。
看起来仍沉浸在羞涩中没有回神。
陆羽看到她这幅样子,便觉胸口处似有一只手忽地一攥——
说不出来的窒涨闷塞。
一番相见,各大族都见得差不多了。
这时,青鬣刘家人却在这时入场了。
谢知夏又和青鬣刘家执掌相见。
青鬣刘家自从驮龟神殿盛典神龟显灵之事后,生意遭到重大打击。
刘放仪近日都在处理紫貂皮退货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她两只眼睛下面可见两片明显乌青,然而即便如此,刘放仪脸上的笑容仍旧可以用斯文平和来形容:
“也不知谢兄可还好么?五王子此次前来,可有带得黑鱼国的奇珍异种?”
刘放仪当年在学谷时和谢清泽互为结拜兄妹,她问起谢清泽近况,面上亲切和煦。
谢知夏连忙鞠躬道:
“父亲总是提起您。又说什么时候要请您去参详乌金流域近日于我黑鱼国举行的通商清谈会呢。”
说起珍宝,谢知夏面上才开始郑重起来。
谢知夏招呼下人,将此次运来北地的珍宝呈上。
第一个上场的是仆从牵来的三匹黑马。
谢知夏:“此次父王为万兽国呈上一队黑马,共三十只,可为盛宴增兴添光。”
众人:?
这三匹黑马瞧来无甚奇异之处,有何脸面说出增兴添光?
谢知夏便迎着众人鄙夷的目光,从怀中摸出一只赤金笛子。
他吹响了笛子,那赤金笛子响起欢快舞乐,便见三只黑马应声而舞。
舞马并不稀罕,可舞得如此整齐划一,分毫不错的,却是极为少见。
谢知夏道:“这三十匹舞马,舞乐起同舞,舞乐止停步,父王曾为乌金流域来使一舞《万马奔腾》,乌金流域来使瞠目结舌,大为赞扬。”
众人一旦想到,三十匹舞马同时舞蹈时的震撼场面,不由咋舌。
章怀太后却冷笑开口:
“五王子的母亲是乌金流域的舞姬,又听闻黑鱼国的人都擅舞马,不知五王子会舞否?”
此话说出后,现场一阵寂静……
林容却从章怀太后那深邃斜着向下的法令纹中,解出一丝真意:
章怀太后素日再倨傲,也不会这般直白的无礼。
章怀太后唯有暴躁不安时,那法令纹才会显出。
林容心想:太后该当是担忧谢知夏目的不明,便想通过激将迫他恼羞成怒,暴露真实面目吧。
谁知谢知夏分毫不恼。
好像他从小就习惯了种种发难攻击:
“小王的母亲不但是舞姬出身,进入王府时,还曾做过数年的浣马女。母亲深懂驯马,小王自是不弱。如有机会,小王定为诸位大人一舞娱宾。”
他这样坦然,倒让章怀太后的刻薄越发毫无来由。
章怀太后也讪讪地有些没意思,便笑着转了话题道:
“哀家但愿有幸一观。南地不知这回可带得有鱼苗?哀家听说你父亲前些年培育出了臂膀粗的锦鲤良种,这回可有带来?”
谢知夏礼貌道:
“若太后有兴趣,小王修书一封,让父王即刻派船起来送苗。不过这次父亲让小王携来的,乃是虫。”
虫?
章怀太后以为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正要作色发作,便见谢知夏袖子一动,他的袖中钻出许多亮光来。
是萤火虫。
章怀太后微笑:“是啊,咱们万兽国闭塞偏远,是连萤火虫也没见过。”
谢知夏微微一鞠躬:
“此虫乃是经过不断培育,可以适合冰雪天气的冰火虫。即便在深冬,也可以放于空中点亮夜空。”
万兽国是有萤火虫,却不能繁衍长久。
听了此话,章怀太后默然。
谢知夏此时又拍掌道:“这两样,都是近日咱们黑鱼国和乌金流域通商时最红火的西贝货。而乌金流域近日也带了许多风俗之物来我黑鱼国,小王也携了来,与诸位大人一观。”
说着,他拍了拍掌,兽嬉园便涌进了许多身罩红袍之人。
这些红袍之人,腹部鼓起,显是在衣衫下藏着事物。
众人勃然变色,以为谢知夏要借机发难,当即严阵以待:
谁知,红袍之人一齐掀开长袍,露出真容,此时在场之人才明白,他们进场时为何要罩着红袍:
这些人都是卷曲头发,或金或红,深眉高目,一看就是乌金流域后裔长相。
而他们身上所穿,都是金缕片串成丝衣,即便是民风彪悍的万兽国人看来,也太过衣不蔽体……
而他们腰间鼓胀,却原来是系着腰鼓。
谢知夏一个点头,他们便拍动腰鼓,吹笛奏乐,弹唱舞动起来。
空中金发红发飞舞,腰肢款摆,金缕衣发出悉悉索索的金箔响动。
场面魅惑、令人血液沸腾。
章怀太后:“看来黑鱼国和乌金流域近来来往甚密,怎么?是有何新生意,要与咱们万兽国炫示?”
谢知夏面对如此恶意,也面不改色,仍旧笑得诱人:
“一个小小舞蹈而已。小王见这舞易学好看,便想邀请在场小王心中最美丽的一位女子共舞,不知太后答不答应?”
章怀太后眼风扫向人群正中的蒋钰和陆真公主。
这日,蒋钰身着一袭柳绿青衫,衬得她如水仙一般高贵典雅。
而陆真公主一袭粉裙,也衬得她如一颗明珠,璀璨生辉。
章怀太后心中琢磨计量,瞥向蒋钰和陆真公主,只见两人都是初生牛犊一般面上懵懂,她实在好生踌躇。
不过又想,只是对舞,半盏茶的功夫,这五王子即便要做登徒浪子行径,大庭广众之下想必他不敢也不能,自己若不答应,反显得小气。
章怀太后最介意的就是旁人觉得她小气。
当下扼兽点头。
于是,谢知夏那只绿色的眼睛,就将淹没在人群中的鹅黄身影挑将出来。
“林国师,”
他笑得如夜中流星:“小王可否有幸请你共舞?”
……
……
……
林容望向谢知夏。
那绿色眼睛如宝石一般,在黑夜中闪出幽幽光亮,引得人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探。
然而,便在这时,一个身影横在她眼前,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瞪着她。
陆羽一袭深绯红色族服,颜色低调,并不鲜亮,在祖母绿的衬托下,显得略旧且模糊。
陆羽的神情也十分暗沉。
脸黑得要融入背景中……
林容耳边听得章怀太后不满的声音:
“五王子可否令换一个舞伴,林国师生性不惯这样场面,恐怕不愿意呢。”
林容的视线,便掠过陆羽的身影,停留在谢知夏身上:
谢知夏崭新得像一簇光,亮得刺眼。
她便听到自己从喉咙里溢出小小的却清晰的一声:
“臣愿意。”
然后,她就经过陆羽,来到谢知夏身边。
当她和陆羽擦身而过时,她感到陆羽不可置信的余光快把她投在地上的影子钉出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