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神殿
这日是万兽国一年一度的祈福盛会，全城都沉浸在欢乐气氛中。
而这次，年轻的小皇帝竟应允重启驮龟神殿作为祈福之所，万兽国上下愈加欢腾！
此前，驮龟神殿总是用一把铁锁链牢牢锁住，每到盛会时，宫中另外开放白虎殿祭祀烧坛，白虎殿原也恢弘阔大，亦祭着一具上古冰川中挖掘而出的白虎完躯。但无论白虎殿如何完备，总比不过重开驮龟神殿叫人兴奋：
自驮龟神殿中发生先王骤亡和太子被囚两桩惨祸，关闭足足十年，如今殿门重开，人们意识到：
流言之乱带来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霾，总算过去了……
祈福这日，皇宫开一处角门，由角门专修一列栈道，直通神殿，神殿向全城百姓大开。
若是在这日有意祝祷，可于驿站求取盖官印通行文书，于午时前，排队入列驮龟神殿。
听说这次虽神殿开启，当今圣上仍旧不会到场列席，不过，陛下到不到场，无人在意。
届时场中，新任女子国师林容会坐于青石廊下一道软帘之后，不露真容，隔着薄纱，为人祝祷祈愿。
令人激动的是，林国师这次不但会亲启尊口为人念诵祈福，还会从软帘中伸出双手，与人握手祝礼。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国师握手祝祷一节，一时，皇城中人人争抢入宫文书。
为着触到女国师的手，城中浣手所用皂角香露，在短短一月间水涨船高、洛阳纸贵！
……
祈福盛会前夕，驮龟神殿提前打开了，宫人们入内彻底扫撒。
到林容进殿这一天，她入目所见，已然是一幅和她十五岁时附身金虎所在的阴森大殿截然不同的明亮景象。
阳光大得刺眼，林容作为国师第一个入殿准备，跨入门槛第一眼便被居中上古神龟龟壳攫取全部目光：
足足有一个小房间大小的驮龟龟壳被洗掉了层层青苔，龟壳上漂亮的纹路清晰毕现，在阳光照射下泛出幽深碧绿的光泽。
林容一开始觉得自己万事齐备，可到了日头底下，再见这殿中景象，她又不由发了踌躇。
就像上考场前，觉得自己所有该背的考点全都背熟了。
临到真的要开始了，突然又觉得这里不会，那里不知。
林容在阳光下无比认真地思索一个问题：
待会儿该拿捏什么语气口吻，才能让人信服这是从一只鎏金海深处积古千年的神龟发出的声音……
林容又走到驮龟神殿东南墙角，围着那青石柱旁的碎砖块转了转。
这里曾经是她埋藏陆羽割下的碎衣襟的地方。
这块地方，完整的青石砖已是碎开，底下的土壤松润。
此时，不知为何，那青石砖略微凸起，若是从三四米远处望去，是略高平地的拱起。
林容便上了一只脚，在上面踩踏两下。
年内侍携了一队宫人，秉着拂尘入内，刚好便看到这一幕：
身着朝服的林国师立在墙根，颇有些孩子气地踩踏可做古董的地砖……
年内侍：好可爱。
在他的眼中，林国师只要不是用手乱摸神龟龟壳，此时她无论作何，都自带圣光。
何况自己还有求于她。
年内侍一个人悄然踱到林国师身后。
……
林容心不在焉地踩平那快地，身旁忽然出现一个腼腆的声音道：
“林国师安好。”
林容转头看去，却是年内侍。
林容连忙行礼，便见年内侍脸晕红晕，颇有些含羞带怯地说：
“林国师，小人可否请求一事。”
林容：“您说。”脚又在那地砖上踩实两下。
年内侍：“一会儿祈福祝祷时，小人恐怕人多，排不上队，可否请林国师现在就行个方便，为小人祈福。”
说着圆溜溜的眼睛滑向林容隐在袖中的小手。
林容愕然，万料不到年内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林容在这样事上向来无谓大方，当即道：
“年内侍请伸手。”
林容握住年内侍的手，“年内侍心中所求是？”
年内侍心头一阵激动：“小人想求小人家中三岁的小妹妹身体康健。”
林容“嗯”一声，装模作样地垂下眼睑，念出长长一节她自己编的听来不知所云的咒语。
念完后，林容睁眼，她清亮亮的眼睛里酝着欣喜的神色：“成了！年内侍的妹妹将来定然平安顺遂、万事顺意。”
年内侍恋恋不舍地从林容手中抽出手来：“小人只要妹妹健康成长就心满意足了。林国师，您辛苦！”
林容笑道：“念几句祝祷之词，并不辛苦。”
年内侍搓着手道：“不是这个，您三年前带人挖出了黑金沃土，陛下并未令它奇货可居，而是将它们分发各处，用于咱们这些家中有薄田庄户肥土。小人还有个妹妹，如今十五六岁了，有一年蝗灾，她小小年纪，只得吃稀粥裹腹，饿得直哭。自发现黑金沃土后，可是好了，小人三岁的小妹子，出生不久便喝上厚粥。”
“粥稠得可以插筷，小妹子喝得香甜极了。小人为着这一碗粥，总想当面和您说声谢谢。”
林容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感谢她发现黑金沃土之事。
而她当时之所以选了这门结业课题，无非也是为了为国师登位博一份筹码罢了。
然而，听了年内侍说他的妹妹吃厚粥吃得香甜，林容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动：
一股此前从没有过的感受漫生：
是四肢伸展开来，充盈力量的欢喜。
不过，接受旁人的感谢，终究尴尬。
此时，林容天性中一旦羞赧便忍不住胡乱发言的毛病又犯了：
“我要挖掘这黑金沃土，也是为了沽名钓誉罢了，年内侍客气了！”
年内侍无比认真道：
“认真求索也好，沽名钓誉也好，只要做了事，便会雁过留痕。林国师总嫌事务琐碎，却不知，日日的琐碎聚沙成塔，无心之举或可插柳成荫呢。”
说完，再神情严肃，举起双手道：“这双手，小人这个月都不会浣洗了。”
林容本来还在感动，听到这句：
“……”
“好的。”
说完这些，年内侍忽然又神秘兮兮道：“林国师，今日祝祷时，您可得小心着些呢。”
年内侍：“这些扫撒宫人说，这神殿多年未用，怕是有点东西。”
年内侍说到“有东西”时，声音压低，眉毛抖了抖。
林容：有点东西是什么东西。
年内侍道：“宫人扫撒时，发现这地上的青苔少了好多块。您想，这神殿十年未动，地上青苔得结着多厚呐，即便是有飞鸟进来吃了，也不可能一下少了许多。”
林容：“……”
林容心想：“那还不是我晚上偷偷从狗洞进来时蹭掉的。”
当下内心丝毫不以为意，然而，为着接下来的大戏，林容还是压低声音道：
“当真？！那我等会儿可得醒着神……”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前来。
林容落了座。
她在罗纱软帘之后，看见偌大的驮龟神殿中，一点一点涌了人进来。
不一会儿，足足可以同时容纳千人的神殿，便满了大半。
又过了一会儿，人山人海，挤挤攘攘，不断有互相抱怨踩掉了鞋子的声音。
林容心中设想预排了千百遍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场景，如今看来，要不出一丝错漏，并不容易。
她想到方才年内侍说的话：
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不知今日这一出精心设计的“无心插柳”，末后会不会真的拔地而起，连缀成荫呢？……
便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林容的回思：
“林国师，祝祷祈福开始了。”
林容颇为温和地嗯一声。
端正坐姿，等着第一渴求祝福的人前来。
全城的人仿佛都来到驮龟神殿参加盛会了。
只有一个人没去：
陆羽坐在书房窗格旁，肘下仍旧是堆叠如山的文书奏折。
书房里静得可以听到墙角滴漏。可窗外又很吵闹，此间离驮龟神殿遥遥百米之距，隐约捕捉到那山呼海啸般纷沓而至的脚步声。
此前，章怀太后已下三四道懿旨，语气柔和请陆羽前往驮龟神殿观礼。
陆羽甚少有回绝正事的时候，学谷时期，他隐姓埋名，四年寒苦他吭都不吭一声就过来了。但是临入驮龟神殿，他终究推拒了。
一支梨花从书房窗格中伸进来。
静动相对，陆羽便乍然梦回学谷时期：
所有的学修都涌到了窗边看窗外盛开的梨花，唯他一人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绰号“北疆老叟”的陆羽，永远身在热闹之外。
而且，陆羽心想：去做什么呢。
之前关于她的心意之事，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好如何处置。
至于见了面要说什么，他更是一无所知。
他甚至潜意识里在回避和林容谈论这件事。
总觉得，还可以再拖一拖，便像当初他决定放她登位国师的那夜，他心里忽然涌上的卑劣想法：
让她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先待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
……
……
便在这时，年内侍忽然闯入书房暖阁：
“陛下，神殿那边，出事了！”
陆羽放下笔，皱眉，身形却是不动：“何事？”
年内侍：“龟神显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