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奇迹
“敛轻君,如果你不喜,我不做国师也无谓的。”
林容自以为说出这句话,是她退让的极致。
事实上,她的神情也展露出这种退让。
林容以为陆羽会动容,陆羽却长腿到地,他从那张温暖热炕上剥离开来,陆羽站起来。
陆羽:“深夜不便,告辞。”
马蹄声远去,四下里一片寂静,陆羽离去时还将林容宿舍的木门妥善关好。
林容就被封在了这个窄小的房间。
和方才那个一闪而过宛如流星一般的回忆,关在一起。
开学后,林容再次见到蒋仲,蒋仲惊诧于林容的黑眼圈的夸张:
“你该不会是想着国师之位,想得觉也不睡了吧?”
林容笑了一下。
蒋仲养了一个寒休,养得些微丰润,他如春风拂面一般的玉面越发神采飞扬:
“听说了吗?”
说起八卦来也越发劲头十足:
“国师择选、金碟落定前一日,也就是岁除,陛下和太后大吵一架,陛下出了宫,消失了整整一夜!”
“听说是为了国师人选的事儿,说来也奇,谁也不知道陛下去哪了。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跟了两条街就跟丢了。后来陛下下半夜才回宫。”
“不过,陆真公主也跟出去了。她也跟了好几条街,侍卫就不跟陛下了,倒去跟陆真公主,结果把公主又跟丢了。公主后半夜回来了,回来以后失魂落魄,也不说去哪了,问就说在外面随意走走。漫天风雪中随意走走诶——”
林容对这种皇家秘闻其实不大有兴趣,以前在学谷时都是附和蒋仲,和他凑趣。
此刻她藏着心事,自然神情寥落,不大能打起精神来的样子。
蒋仲略微失望:“你不感兴趣么?我直觉这事和你有关诶。”
林容:“?”
蒋仲:“我听说,陛下有意选一位外乡无族女子做国师。女子,虽说前十名中也有一位成绩佼佼者,可她出自鎏兔万家,这我是知道的。”
林容心里突突乱跳起来。
情场失意,仕途却得意:
梦想,总算有了一点实感。
第二日,金榜公布。
金榜贴到了学谷的告示栏中。
林容在那告示栏的金榜中看见自己的名字挂在最高处,她在榜下站了很久。
耳中听得身后喧闹的笑声、道贺声、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不容易啊,一个外乡无族人做了国师。”
“嘘——小声些,本人就在那里站着呢。”
“哪个?”
“天字教舍的逐星啊。”
“原来是她啊,瞧来也很普通嘛。”
“普通?你先发现那一寸万斤的黑金沃土再说。”
“呵,这事儿也是运气好罢了。听说为着她的国师之位,陛下连着和章怀太后大吵数日,还动了金虎符在宫门下开了角门,以示无族人也可自由出入宫禁。听说还连夜召了蒋叔衡入宫,与其参商为她平路的种种举措。若无陛下坚持,她发现再多黑金沃土又如何?”
……
奇迹来得太快,快到猝不及防。
这让林容这日在咸水亭接受道贺时,神情颇有些浑浑噩噩的。
寒酸简陋的咸水亭从来没有站过这么多人。
喧哗吵闹再杂上咸水潭轰隆隆的漩涡水声,直是要把咸水亭两间屋子的房顶掀翻了。
原先五个铜板一年无人来住的宿舍,如今被称赞为“钟灵毓秀”之地。下一次开谷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地方就已经为人预定了。
谷中先生们也一改往日怪责林容惫懒的态度,各个抢着说她平日聪敏机灵,于国师一途上早有先兆。
蒋仲是带着一纸文书前来道贺的。
展开来,是他手书自请做国师副手的文书。
林容再是浑浑噩噩,也不由一个机灵,彻底清醒。
这时学谷已不再有暴露身份限制,各大族都派车马队伍进谷接人,排场浩大。
蒋仲作为青鸟蒋家的族人,其势更为惊人。
蒋钰为了补偿弟弟这四年在学谷中受的“苦”,安排了足足百名家仆来接。这百名青鸟蒋家的仆从统一着绣白羽鸟祥纹的族服,整齐划一,令人瞠目。
原先蒋仲在学谷中时天性好奇无拘,林容对他族中身份没有实感。
直到看到百名青衣前呼后拥的阵仗,林容才对“青鸟蒋家”四个字有了全新的认识。
而有了全新认识后,便对蒋仲这份文书更加惶恐:
“你这样真的不会被家里打死吗?”
蒋仲:“打死也没用,陛下已经准了。”
说完又补充道:
“说来也奇,这次我自请做国师副手,姐姐是气得将香料盏都砸了。我爹那样一个成日把循规蹈矩挂在嘴边之人,却说,我多多历练历练也好,于我做副手一事上竟颇赞成的样子,倒把我吓住了。”
蒋仲说的是蒋叔衡。
林容也吓了一跳。
那个把“理之自然”“天理人伦”挂在嘴边的蒋叔衡?
林容想到蒋仲先前把蒋叔衡递送进来的稳妥课题撕毁了,反身加入她这边厢完全不知前途未来的课题,末后蒋仲还自请做她的副手,若易地而处,她是蒋叔衡,她都恨不能手撕了自己,结果蒋叔衡竟欣然应允?
而说到陛下二字,蒋仲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笑意,他好似觉得有什么事特别好玩,可看“笑话”。
蒋仲压了压这抹笑,让自己尽量显得郑重:
“对了,明日去面圣,我陪你同去。届时你可要尽力稳住啊。”
林容看到蒋仲脸上促狭暗示的笑,心里狂跳。
她想问一问敛轻君的下落,但经了岁除之夜的混乱,她一点也不敢开口。
第二日,林容起得很早。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宫里来的人接引她了,替她穿上一层又一层裹着的面圣吉服,戴上帽冠。
一品官员的吉服同朝服,是藏青蓝色,颜色肃穆,扣子从衣襟一直扣到下巴,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林容穿上面圣吉服,再照镜子,便宛然感到自己换过一重身份:
以后再不能懵懂无知了。
出相入仕,她现在是个大人了。
她此时还在想:或许敛轻君那日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所以冲出门去。
他不是小气的人,林容知道,绝非是她说了想当国师的原因让他如此。
经了蒋仲的暗示,她或许可以在宫中看到他,若她见到了,她定然要好好问问原因。
一乘马轿在城中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方才到皇宫。
林容这四年一直在学谷,这是她第一次来皇宫。
便是甫一看到皇宫朱红的大门,林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宫中不能坐轿,林容下了轿子,随同其他进位学修一同从角门进入广寒殿中面圣参拜。
看到这汉白玉的广寒殿广场,林容心头的熟悉感越来越浓烈。
她心里已经起了不好的预感。
林容依稀记得,她十五岁来救陆羽时,附身在苍鹰身上,那时苍鹰在“大宅院”上转了几个圈,为要找到那处柴房,林容盯着底下一刻不敢放松,因此,那“大宅院”中各处她都细致看过了。
那时她记得是飞过一处汉白玉广场的。
夜晚星光遍洒大地,汉白玉广场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林容当时还想:
“哈哈,这家人好生豪阔,竟在自家建了广场,还自造了高阶,这是预备每日要上朝议事么?”
一滴冷汗从林容额头滑落,进入眼中,刺得她眼睛一痛。
围着她的学修各个都很兴奋,压抑着声音小声议论着。
“咱们将来每日就是在此议事了!”
“好威风,我恨不能马上回家向爹娘炫耀今日见闻。”
“瞧你那点出息,你可知咱们月俸多少?这才是可得好好吹嘘的呢。”
“多少?无非就是三五两银子罢了。还不如那批直接入兽业的呢。我听说人字教舍的流云如今在制香阁做那香师,月俸足足百金!”
“吹吧就,再说那能比么?他们的银子再多,都是沾了铜臭。咱们这领的却是官银。”
学修们看见皇宫中的金碧辉煌、威武阔大,都兴奋极了,自觉前程光明远大。
走在最前的林容,步子却越迈越慢。
太后和陛下以及陆真公主是在广寒殿的内殿中面见他们的。
按例,入殿学修不能抬头,要先于门槛进处五尺之地扣头参礼,接受讯问。
林容没有抬头,但她的余光已经先于看清上座三人面容时,瞥见了一抹深绯红色。
准确的说,是两抹深绯红色。
陆真公主既和哥哥出自同族,族服自是一样的。
那深绯红色影影绰绰,刺痛了她的眼睛,让林容双目更加刺痛难耐。
林容听见座上高扬压迫的女音传来:
“座下何人?”
太后询问他们名姓。
林容和各位学修一一作答。
不同的是,其他学修在报出名字后,又报一遍出声万兽国中何族。
唯有林容:“学修林容,无忧乡人士,双木林,宝盖容,学号逐星,结业课题《论黑金沃土》,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参见陆真公主。”
太后道:“出自何族?”
林容深深叩拜,额头轻贴红绒地毯上:“无族。”
太后的声音森冷压迫,十足轻蔑:“你是无族,你位登国师,想想也该知道,皇儿为了你,殚精竭虑多少?你必要谨守德行才好,不叫辜负皇儿一片重用之心。”
林容平着声音再次叩拜:“谢太后,谢陛下。”
林容希望坐在中间那个绯红身影可以开口说句话。但那个身影一直沉默,未曾开口。
偏是他身旁的陆真公主开口了:
“你开口述了你姓甚名谁,怎不述述你在学谷中宿舍为何?怪道外乡来的,这般不懂规矩么?”
陆真公主这句话一开口,周遭宫人和学修的身形都是一顿:
向来学修上殿报送家族、名号、姓名、籍贯即可。
还要报宿舍所在?
这到底是谁不懂规矩?
然而大家都知道,陆真公主是向来刁蛮惯了的,无人敢管她。
而于这小节上,小皇帝也从来不管这个妹妹。
林容于是开口道:
“小人学谷学修时,栖居咸水亭。”
然后,座上便飘来一声:
“哼。”
声音年轻娇俏,莫名敌意。
林容不懂为何此前从未见过的陆真公主会对自己初见便如此不待见。
其他人也伏在那里,面面相觑。
不过公主金枝玉叶,随意羞辱一个无族的外乡人,又有谁会为林容贸然出头?
都垂头不语。
便在这时,居中那个深绯红色的身影却是开口了:
“陆真,不得对新任国师无语。”
林容于是不顾礼节,抬起头来。
隔得还是远,仍旧看不清脸面。
林容看着他,只觉得他高高在上,瞧来模糊一片。
只是,哪怕隔得这么远,还是能够看出,座上那人生得极是出色,仿佛把天光掠夺了。
深绯红色衬他蜜色的肌肤,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俊逸少年模样。
曾经被困“柴房”的窘迫少年如今头戴金冠,坐于王座。
星星一直高高在上,不曾坠落一分。
林容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从口中说出的话也平板无波:
“微臣谢陛下青眼,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重托。”
……
……
……
出宫的时候,学修们从兴奋热烈,变为战战兢兢。
“你们看到陛下了么?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就是那个天字教舍人见人嫌的敛轻啊……”
“嘘——你不要命啦!”
“还真的是他!”
“陛下隐姓埋名四年,只为选拔英才,何其隐忍,何其用心良苦!”
“完了,我应该没有给过他白眼罢?”
“我,我好像给他写过情信。”一个女学修握着脸道。
林容则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我好蠢。”
说来也奇,她本来读书是读过就忘的类型,可此时,某些书上文字忽然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所有细节尽数浮出,要涨破她的脑袋。
《北地兽业史》
第一页,第三十五列:
“北地兽业,开山之族,绯虎陆家,族徽金虎,吉兽金虎,族服深绯,绣虎头祥纹,族语‘吾乃力量,汝当敬服’。”
“北地兽业,三大族鼎首,紫鹿章家,族徽炬鹿,吉兽炬鹿,族服金紫,绣鹿角祥纹,族语‘钱生钱、利滚利’。”
“北地兽业,三大族之末,青鸟蒋家,族徽青鸟,吉兽青鸟,族服青灰,绣白羽鸟祥纹,族语‘慧极天下’。”
很厚的一本《北地兽业史》,没有注解,全本都是这样琐碎无用的知识,先生命他们整本背诵,可后来笔试时又不考。
林容偷了个懒:随意翻了一翻,抛在一边。
现在开篇第一句在她脑海跳来跳去,反复抽打她的脸。
……
之后就是很忙碌的交接、熟悉国师章程和事务。
这期间,是王润生赶来教授她的。
王润生在谷中时没少遭受学修白眼,他生来庸糯,喜欢发出讨好的笑,又隔三差五推销甘草片,本来林容不怎么喜欢他,然而,自从那次笔试考场上他出头,鼓着全部勇气说出那句:“这样是不对的”时,林容就有些莫名敬佩他。
这下王润生来教林容掌事,林容就更为敬佩了。
他很细心,细心到,林容怀疑王润生把平生所学全都毫无保留的倒出来了。
林容并非那等初出茅庐不知事的小丫头片子。她在前世做孤儿时遭尽白眼,十分清楚向来前辈为着各种各样的缘故总是不肯将所知尽数相授。
而王润生几乎和她师父一样知无不言、倾囊相授。
王润生拿了个小本儿赠她:
“这是先生在国师位上时,一点心得体会。都是错处,你看个乐子,就当是先生的错题集吧。”
林容拿到那本“错题集”一看,半本密密麻麻全是王润生对于自己在交椅上时,尽心尽责的思索。
说是“错题集”,其实更像是如何做得更好的反思:
例如,祈福时,最好目光不要四处张望,以免信众不知所谓,心里张煌。
又例如,抄录奏折时做好注解,以防末后再摘录时不知所云。
之后的半本便又成了王润生栽种甘草心得。
林容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绿植遍野,可肥沙土。”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刚刚年少成名,利用天赋挖掘了黑金沃土。
黑金沃土一斗万金,只要源源不断开掘下去,何时用得到甘草这般廉价之物来肥土?
不过,当着王润生的面,林容自然不能失礼,便装作颇有兴趣的道:
“先生是否种了个甘草园子?什么时候有空学生想去看看。”
王润生那双绿豆大的小眼睛在听到这句时睁得有如宝石。
里面是放出的“终于有人欣赏我的甘草了”的奕奕光彩。
王润生搓着手道:“你若想看,先生来接引你。”
一脸遇见知音的兴奋。
林容敷衍着答应。
第二天,因为事忙,王润生没有来催她,她自也懒怠提。
如此反复数日,两人便将这看甘草园的行程耽搁住了。
新官上任,林容有千百件事要忙,又如何会有空处去看那不起眼的甘草园……
抄录奏折、与陛下议事、祈福、祝祷等等杂项中,林容最喜欢做的是:
但每月十五时,致城中驮龟寺中,安坐静室,隔着一道软帘,为心中困苦赶着前来倾吐的城中百姓祝祷。
说是祝祷,其实是充当聆听者的角色。
城中百姓说得激动,会扑上去握住她的手,把心里藏了许久的艰难尽数说出。
城中的居民十分喜欢这位看不见脸的女国师。
向来先头的国师总是事忙,到了十五或者推诿不来,或者说话严肃理智,叫人害怕。
王润生做国师时倒总是来的,但他唯唯诺诺,叫人不信。
林国师不一样。
林国师坐在那里,像一片包容万象的深海。
无论投出多大的多丑陋的石块,她这片海域也不会起一丝波澜。
她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哦,后来呢?”
惯常的姿势是身体前倾。
两种利器叠加,来人有什么倒什么,后来甚而把家长里短、八卦秘闻也拿到这里来倾吐。
林国师不给任何谏意,只是间或在人们情绪激动之时,提一句:“真的是这样么?”
除此外,她从来不评判。
无论对面之人所说心事有多么惊世骇俗,林容都不会论断一字。
后来,从驮龟寺静室中出来的人都要说一句:“我感觉好多了。”
人间的苦难匪夷所思,林容从来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也未解决过任何事,只是认真的听一听,仿佛就能缓和许多痛处。
就像陆羽判断的那样:
她总是愿意听见,也愿意看见。
林容的名气渐渐高涨。
随着她善听名气高涨的,还有林容那著名的恶俗品味。
北疆小国万兽国彼时崇尚高妙、颇好魏晋之风,身着青衫长袍,宛如谪仙。
便如陆羽陆真这般族服亮烈的,也尽量染着绯色加深,华贵中透着低调。
偏林容却喜欢穿五颜六色的衣衫。
以前在学谷中时,她受了那身蔚蓝谷服的限制,不好发挥。
这下出了谷来,国师俸禄一月足有三两银子,她便得了自由,越发穿得招摇过市。
城中贵女们都在嘲笑林容: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外乡女子真的可以当国师。从来大家都想当国师夫人,却没有女子敢将自己做国子祭酒——林容也算是在北疆小国特立独行了。
她成绩亮眼,其他既无可说,只好拿她穿衣打扮上说嘴,好在林容从来心大,听见便当没听见,仍旧每日穿着她的艳丽服色花蝴蝶一般飞舞。
热议如沸,不过陆羽和太后自是一笑了之,懒得理会。
而除此外,林容的婚嫁一事,国中亦无人替新任女国师主持。
林国师究竟是外乡人,即便位至国师,也前路不明。
陆羽新君即位,根基不稳,朝中泰半由章怀太后把持,章怀太后旗帜鲜明的反对林容当国师,所以林容未来如何,终不好说。
泱泱皇城中无一族意动此事,都在观望。
陛下的态度也很奇怪。
按理,人是他选来的,便该当为她主持上心。
毕竟万兽国中许多良缘都是陛下和太后亲指的呢。
然而陛下于这位女国师,其他生活事上极尽关怀之能事。
国师府修缮一新,赏赐隔三差五。
就是林国师的婚事……
别说陛下提都不提,甚至连给新任国师举办宫宴,互相接引介绍同僚青年才俊的时刻都没有!
众人都把原因归到陛下这人天生冷情寡性、不耽玩乐的缘故。
而关于林容和陆羽曾在学修时比邻而居的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但从来没有人将他二人往那处想去。
毕竟,如果两人中,有一人有那么一点意思,陛下怎会把林国师奉为国师这个日日相见却又毫无可能的位上?
近在咫尺、无可触碰,若有情意,何其残忍?
林容也是这么想的。
哪怕有过一丝情意,也不会这样干。
是到了把星星忘记的时候。
正月过后,第二月的十五,是国师到陛下书房暖阁帮助摘录奏折的日子。
林容一径来到书房暖阁,行礼后坐于陆羽下首。
陆羽几次三番从奏折堆中抬头看林容,似有话要解释。
林容抄得头也不抬。
陆羽便把笔重新拈起来,重新笔走游龙。
书房暖阁的窗格开了半边,
一簇梨花伸了半支进来。
陆羽撇了一眼脸刻意偏向一旁不肯和他目光相接的女子,将心底一句突然想说出的话吞回肚里。
陆羽想说的是:
“林容,你看梨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