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奇迹
窗外无声雪落,窗内摇曳烛火。
火盆在墙角碧波炸响。
林容就这么直白开口了:“我喜欢你,敛轻君。”
林容以为陆羽马上要离开,一想到他会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而自己前程未定,将来是否留在万兽国都不一定,也许今夜是最后一次和他相见,林容就忍不住想要说出心意。
“至少要让他知道。”林容起了这个大胆的念头。
不过,经过四年相处,林容早已学会对陆羽不抱期待。
所以,说完后,她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仅仅只是为了完成一桩心事,至于结果如何,不在她规划之内。
可是,陆羽却是再次伸出修长的五指,扣住了她的下巴。
陆羽的拇指在林容的唇上轻轻摩挲一下,将她的脸拉近。
然后,他倾身吻住了她。
柔软的唇甫一贴近,林容神情失措,她头顶一麻,后颈处一片麻酥酥的。
这个吻极其青涩。
陆羽只是以唇贴着,在她唇上浅浅的吮了一下,末了,在她唇上轻轻一咬,像极不舍撤手玩具的孩子小小恶作剧一把,便即离开。
陆羽甚至气息都没有乱。
林容却是彻底混乱了,她睁着眼睛,眼中泛起雾气水光来。
林容透过似真似幻的光晕,抬眸看向上方陆羽近在咫尺的俊脸:
还是蜜色的肌肤泛着光泽,高眉深目,浓颜诱人,一双眼睛像浸了冰水的星星,又亮又冷。
此刻,他眉眼如常,清澈见底,神情仍旧叫人捉摸不清。
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唇边若隐若现,林容心头酸软,微微失落,在陆羽拉开些许和自己的距离后,她就更失落了。
然而,这时,陆羽却在她头顶上方哑着声音问:“会一直喜欢么?”
林容一愣,心道这是什么问题。
她琢磨着陆羽是在问她会否一直喜欢他,情窦初开的少女钝钝点头:“自然。”
林容答得快且随意,倒有些像浪荡子在床榻上骗取女子身子时的信誓旦旦、张口就来
陆羽得了“保证”,眼神却陡然一厉。
陆羽再次俯身。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撤止。
陆羽伸出一只修长且有劲的手,按在林容的脖颈上。
然后,林容感到她脑后那只手一直将她往前按着,陆羽并未用太大的劲力,只是稍作压迫,却已按得林容呼吸闷窒,仿佛要埋进他身体里。
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在陆羽攻城略地时,林容脑中混沌着。
直到这时,林容才深刻意识到:无论陆羽平日多么安静内敛,他始终是男子——一个擅长骑射、高大威压的男子。
惫懒贪玩的逐星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分神。
比之第一次浅触时的猝不及防,这一次林容有了心理准备,她被掠夺得呜呜出声,又喘不上气,林容微微挣了挣,掀开一条眼缝偷看:
陆羽身上深绯红色的锦缎在她眼前越发红得惑人,只是,陆羽另一只手仍旧搭在窗格上,那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
他还是有所克制。
到得后来,那手指在窗缝上收紧,因是用力的缘故,手背上的青筋浮起,陆羽气息紊乱起来,狭长漂亮的凤目不再清明,里面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便在这时,窗外突然一声马的嘶鸣,林容不由受惊,当即要伸头查看。
陆羽却是扣住林容后脑勺,动作颇有些强制地仍旧将她往前按:
“是我的马,不管它。”
专注认真的敛轻君不论做什么事都专注认真。
陆羽眼中的神色加深,说话时薄唇甚至没有离开林容的唇瓣。
……
勾缠粘连很久,最后陆羽才将林容搂进怀里,两人靠在窗边,互相依偎着,陆羽此时仍在努力平稳气息。
林容埋在陆羽的怀里,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分明只是一个吻罢了,她却感觉小死了一回,一股软酸涩意从胸腔处漫延到四肢,这让她浑身上下都是软瘫的。
林容于是挂在陆羽的胸前,她心想,幸而陆羽看不见她的脸,这样,她的羞涩就不用暴露得太过彻底。
然而,她看不到他的脸,她的心跳却砰砰跳得很快。
林容发现她的胸腔和他是连起来的,心里有些怕陆羽发觉她心跳响得像擂鼓!
不过,马上,林容却先一步感知到陆羽的异样:他怀中有十分好闻的麝香气息,胸膛似火,同时,些微战栗。
是他的身体在颤。
林容轻轻圈住陆羽劲瘦的窄腰:“敛轻君,你冷么?”
声音不自觉透着怜爱。
陆羽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林容稍微拉开些距离,仰脸看他。
怎么看,怎么好看。
林容伸出手去,抚摸陆羽的乌发,像抚摸一件珍宝。
林容笑着说:“敛轻君,听说一直往南走,那里气候温暖,风景宜人。你性子这么冷,想必是这里苦寒,把你给冻成这般。到时咱们去南边,找一处小小院落安脚,种满奇花异草,夏日走近院落花香满园,冬日树枝上也郁郁葱葱,总叫一年四季都热热闹闹。你以后就再也不会觉得冷了。你说好不好?”
四年和陆羽住相邻寝舍,又是前后桌,林容深知陆羽脾性。
她知道陆羽绝非登徒浪子,他既这般施为,便代表着,他这颗星星,终于被她摘到了。
此刻林容像一个盼着星星盼了许久的孩子,终于得到星星的时刻,无尽的欣喜。
星星这么好看,她要把它装起来,好好珍藏。
于是林容此刻只管将陆羽像宝贝一样捧在掌心,再无余裕去想其他。
两世累加,前世是孤儿,这世是外乡人的林容,找到了独属于她的羁绊。
她天真地幻想和他的未来————至于梦想和初心,早被抛到脑后。
“咱们以后常常相见好不好?最好每次休沐都见一见。”
“敛轻君是否喜欢绯红色?今日见你穿着这深绯真真衬你。我绣一只绯红锦缎的承露囊赠你可好?不过我针线活不大行,届时敛轻君可不要弃嫌。”
林容一旦高兴,就喜欢无遮无挡的胡乱说话。
两人仿佛回到了先前的时光,她在窗外阳光下晾晒衣衫,絮絮叨叨,他在窗内卧于榻上,心神被迫灌满她细碎又毫无含义的各种奇思怪想。
“敛轻君,你和千问君一样也是出自大族么?若出了谷后,我想寻你,该如何找你?你好似不耐烦写信。那我就在客栈等你好不好。你一定要来找我,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消失了就寻不见。其实那次你在考场上出头走后,我打探你的消息许久。我还道你再不会回来了,今夜看到你,我以为我在做梦。”
陆羽眼神晦暗不明,盯着她的眼睛看,那眼神好像在看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东西,但又似长久结冻的坚冰化开时的动容。
陆羽捉住她在他后脑勺上轻抚的手,将它反剪到她身后,他脸又贴上来,这次他不颤了:
比之第一次的清浅和第二次的热烈都不同。
这一次,缠绵悱恻,仔细,和缓,温柔,还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陆羽好像在想什么旁的东西,以至分了心,以至这一次格外绵长。
林容全然不懂他的心意,只是懵懂的承受着。
他离开她后,林容只觉指尖都抬不起来了。
陆羽却又再次倾身上前,他贴着她脖颈深处。
林容只觉从脊椎处窜上一股酥麻,她脖颈微微仰着,心尖都在悸动。
林容闭上眼睛。
……
……
……
林容腰间一松,是陆羽解开了她的衣带,他的手伸进她的衣襟里去。
陆羽已然薄醉,也不再端着高岭之花的矜贵架子,那只伸进衣衫的手带了劲力,任意施为。
便如先前不知饥饿焦渴的人,在触碰的一刹那,突然明白了一直存在却被忽略的缺憾不足。
本来无可触碰的两个灵魂触碰在一起,很快就恨不能融成一团。
林容便在这时忽然想起,那日灯会,她在草丛中看到粘在一起的情侣。
她也是一瞬间明白过来,那位女学修为何会仰着脖子,眼神涣散,发出的低声分辨不出痛苦还是欢愉。
同时,林容害羞极了,一部分害羞源自她的懵懂,一部分害羞却来自于全新的认知:
原来克己复礼的敛轻君,也是会发出这样低沉难抑的声音的……
两人在炕上向后倒去,便在这时,林容的后背碰到那只家书匣子。
家书匣子翻倒,虚虚扣着的匣盖敞开,卷曲蓬乱的白鸽信散了满炕。
动静太大了,由不得陆羽撑起身子用眼风警觉一撇。
看到这满炕的雪花般的小纸条,陆羽的眼睛一瞬终于回复了片刻清醒。
然而只清醒了片刻,陆羽还是红着眼尾,倾身覆住她。
林容听到他的声音瓮声瓮气从她颈侧传来:“你当真是外乡人?”
林容:“是啊。”
陆羽嗓音暗哑低沉:“可受得委屈?”
林容用鼻音回着:“我从小受委屈受惯了的。”
林容未经人事,此刻羞颤得浑身在抖,又是懵懂初开,便不明陆羽话里的“委屈”还有另一层暧昧不明之意。
她在原来世界为孤儿时受的委屈何其多?顺嘴便把这句心里话抛出,语气浑不在意。
陆羽的动作一滞,最终道:“一开始会有些委屈,但进宫后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低沉的嗓音中带了郑重。
林容听出陆羽措辞谨肃认真,便知他也开始考虑二人的未来。
然而,对于“进宫”二字,林容着实误会了。
她是决计预料不到陆羽是未来天子这种骇人情形的——想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林容想象力的极限,无非也就是陆羽出身豪贵大族,因笔试考场出头,失去国师择选资质,但族中已为他谋了高位,结业后入宫上朝、不在话下。
所以她将陆羽进宫后不叫她受委屈的话听在耳里,便以为陆羽说的是两人将来在朝为官,作为同僚互相扶持庇护。
林容的魂魄终于飘回了现实。
她心里涌上一点不安:
虽然《黑金沃土论》大获成功,可最终结果未明,她也是极有可能不得进位的。
林容不会理所当然的以为陆羽结业后便会立刻娶她。
届时,她连留在万兽国的理由都没有了。
而林容感到陆羽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失去国师资格之事。
微微失措、焦虑、又渴望得到肯定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迫得林容突然张口,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敛轻君,你觉得我有希望登位国师么?”
陆羽的手指,便在此刻停下了动作。
他长臂撑起长躯,俯身望着她,眼中那些混乱失序因为骤然停滞,显得越发迷乱。
但他在迷乱中回神,他在审视她。
陆羽的目光越过林容,再次停留在林容头顶不过半尺的那个大敞的牛皮匣子上。
偏在这时,陆羽的眼前展着一封白鸽信。
巴掌大的纸条,一笔一划是那个写字如狗踹的女子所能写出的最整齐的笔触:
“母亲在上,女儿已平安抵达万兽国。
万兽国繁华新奇,处处都是好的,令人称奇的是,街上到处都是珍奇异兽。”
“女儿在家乡时,想养猎犬而不得,为此练地打滚、不住吵闹。少时还将母鸡作为宠兽,不许母亲宰杀,让母亲为难,种种不懂事之处,母亲可还记得?”
如今豢养宠兽的小小心愿,在此地似乎极易实现,母亲若是知晓,会否为女儿开颜一笑?
初来城中,女儿已结识许多朋友,各个友善亲切,女儿已在友人帮助下,落宿谷中最好宿舍——咸水亭。咸水亭风光优美、冬暖夏凉,更有潭水千尺,清甜甘芳,最难得的是,咸水亭现下唯有女儿一人独住,清净无扰,实在是个上佳的清修之所。母亲曾担心女儿来万兽国会拮据委屈,如今亦大可放心!”
“女儿曾说定然要大展才能、追星逐梦,不惜违逆母亲,背井离乡,前来万兽国学谷学修。
母亲生气无奈,女儿心中知晓,实在愧疚,还请母亲原谅女儿任性。女儿现已立誓,定要心愿得偿、一展抱负。女儿向母亲保证,往后余生,女儿定会活得精彩漂亮,让母亲有朝一日得以亲见。不孝女敬上。”
每一字都带着虔敬。
那些小字略微有些洇开,显然是经过无数次的抚摸,字迹褪了颜色……
沉默仿佛一百年那么长。
陆羽最后开口了:“有希望。”
林容感到他的语气变了。
是那种重新恢复理智的冷静语气。
同时,陆羽起身。
陆羽身上的热气从林容前襟撤除。林容心里一跌,胸腔涌起不详预感,她感到一丝心慌。
于是林容也坐起身来。
林容看着陆羽,看见他方才齐齐整整的衣衫全都乱了,深绯红色的前襟满是褶皱,他拖曳的眼尾红厉,薄唇殷红,因是饮了酒,从脖颈到耳后漫着一片粉色。
整个人是情。动后又骤然刹住的狼狈。
林容料想自己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她顾不上整理自己了。
因为她看见陆羽竟坐在炕上往后一挪,长腿屈起,长臂抱膝——又回到了防备收敛姿态。
陆羽的动作轻微,可是收到林容眼中,让她心脏止不住向下坠落。
林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让一切本来向前的又往回撤。
仔细回思,该当是自己问了那句有无希望登位国师之后。
这一瞬,林容心心念念方才陆羽宽肩窄腰在自己双臂中时那实有触感。
星星从她掌心脱出,上升。
星星又要回到高得不可思议的天上去了。
她想把星星追回来。
陆羽的眼睛还钉在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林容顺着他眼睛望去,也看见了。
林容连忙将那纸条抓进掌心,团起来:
林容伸出另一只手去拖陆羽的衣袖:
“敛轻君,如果你不喜,我不做国师也无谓的。”
这次,陆羽被她拖着衣袖,分毫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