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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结婚前夕,他突然悔婚,差点被亲友的口水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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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又心疼又想笑。

    那天她跟在村主任身后走进他家的小院,个头不高,身形瘦削,脸却圆鼓鼓的,满满胶原蛋白。

    时近傍晚,砖房小院掩在暮春的霞光里,透着朦胧的暖意。

    村主任同他打招呼:“青伢子,这个妹娃是上海来的,大队的屋场不够,你家空了一间房,让她住下吧。”

    那个动荡的年代,好多知青插队到他们那个小山村,村大队腾不出宿舍,知青们就借宿在老乡家里。

    彼时,他刚打扫完小院儿,竹笤帚还攥在手里。

    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热情地应下了。

    而后他上前几步,想要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她却突然往后退两步,瑟缩着身子,眼神里透着惶恐,还有丁点儿警觉,像一头受惊的小兽。

    她问:“你们家没养猪吧?”

    他有点懵,微微张开嘴道:“啊?”

    村主任讪笑着解释:“刚才带她去了别家,家里的猪窜出来,吓着了,追出去老远,她死活不愿意住,怕那猪再撵她。”

    村主任刚说完,他就乐了。可下一秒,他瞥见她稍显凌乱的发丝,和眼里氤氲的雾气,笑就收了回去。

    城市里出生长大的姑娘,第一次下乡,难免会不适应,他乐个什么劲儿?

    况且,她警惕和狼狈的样子,莫名往他心上抡了闷闷的一锤,背井离乡上千公里,对一个姑娘来说,本就不易。

    他特别郑重地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我们家不养猪,就喂了几只鸡和鹅,你放心。”

    话音落,他冲她友好的笑,换来她同样灿烂的回应。

    她笑起来真好看啊,圆鼓鼓的脸饱满甜美,一颗小虎牙冒着头,昭示她孩童般纯洁的心性。

    她顺势将行李靠脚边放好,朝他伸出手去:“你好,我叫桑知云。”

    他慌乱地将竹笤帚推到院角处,腾出手来和她的手碰了碰:“你好,我叫沈青屏。”

    指尖温热,像初遇时的天气。

    2

    村主任又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去,留下她立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看哪儿都新鲜。

    他捡起她脚边的行李包,腼腆引路:“我们家三间房,我和爸妈各一间,剩下那间给你住,我带你过去。”

    话毕,他在前头迈了步子,她在后头跟得紧。

    穿过堂屋进到后院,是一间青色的砖瓦房,他拉开门上的插销走进去。

    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一张竹床,一方木桌,还有两条长板凳,便是全部。

    他让她稍等等,随后回到主屋,再进来时,胳肢窝里夹着一套碎花的床单被罩,两只手抱了床雪白的棉花被。

    后来他给她铺床套被,还用针线将被罩缝紧实。

    他动作娴熟,她抚着细密的针脚赞叹:“你这针线活儿也太细了,要不是亲眼看着,我才不信这是男的做出来的。”

    他脸微微一红,给她介绍家里情况。

    有几口人,做什么营生,末了,他挠着后脑勺道:“我去做饭,一会儿叫你。”

    之后他捏着针线盒出门,瘦长的身形被落日余晖拉出细长的影子投射在地面。

    她瞧见了,觉得异常出彩,掺了他讲话时的平和,和他做事时的利落。

    晚上他在堂屋招呼她吃饭,她脆生生应着,快步往外走,及腰的长头发铺在身后,如波浪般起伏。

    堂屋的八仙桌,她与他一家三口各占一条边,家常小菜吃着,随意聊天。

    他父母面相憨厚,向她打听大城市的稀奇事。

    她也不扭捏,问什么说什么。

    城隍庙的灯会,玉佛寺的灵验,还有些古古怪怪的小故事,经由她的嘴巴说出来,有趣得很。

    他父母一边听一边感叹,说这一生不知有没有机会去看一眼,她兴奋地大包大揽:“等我回城了我请你们去玩呀。”

    可刚说完,她亮晶晶的眼神就瞬间暗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灵动的她突然变得郁郁寡欢,他的心竟也不知不觉地抽了一小下。

    他暗自叹气,心道这农村生活,确实是难为了娇养的她。

    3

    正是春夏交接的时节,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收割油菜籽的乡民,她和另外几个插队的姑娘们一起被打发了过去。

    没吃过猪肉,可她见过猪跑,左手薅油菜花的根茎,右手挥着镰刀腰过去,手法略显稚嫩,却也实打实的帮了忙,她心里美得不行。

    可下一秒,她一个大意,手下打滑,镰刀便窜出去一大截,削掉她左手一大块皮肉。

    同行的姑娘和乡民们被她手上汩汩的血吓到语塞,等反应过来,大家合力将她带离花田。

    是在田垄上,撞见戴着草帽的他。

    他急吼吼地问了句“怎么弄成这样”,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一半是疼,一半是委屈。

    乡野里长大的他脑子活泛,左右看看后走到田埂上的一棵大槐树旁,揪了一撮槐花放在掌心里搓搓,而后快步走来,敷在她手上。

    他说:“槐花止血,这么淌下去要出人命的。”

    手上钻心的痛仍在,她心里却舒展开,那些委屈卷成的褶皱,慢慢熨帖。

    止了血,他又骑自行车带她去镇上的卫生院处理伤口,她在后座端端正正坐着。

    风吹鼓了他浅灰的棉布衬衫,香皂味混着一丢丢汗味扑进她鼻腔,让她有一刻的心旌摇曳。

    后来有好一阵子,她手上都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频繁去镇上换药不现实,于是他学了清理和包扎伤口,每天晚上帮她处理。

    她对他最初的好感,大概就是在那些被他悉心照料的晚上蓬勃向上。

    岁月飞逝,一晃眼,她到这个小山村已经好几个月。

    十月底的一个晚上,下工回来后,她跟在他屁股后头围着灶台转,那会儿她已经习惯了给他打下手,说总吃现成的不像样。

    以往叽叽喳喳话很多的她,那天却异常安静,他察觉出不对劲,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眼圈儿就红了,嘟嘟囔囔说:“我爸生病了,我想回去看看。”

    那天他才知道,原来她爸早先是上海一所美院的教授,大运动来的时候,被一撸到底,原本要和她一样下乡插队,但因为身体不好,得了微末的便利,留在城里干了环卫的活儿。

    “我爸妈扫大街,干了好几年,这一入秋,我爸受了凉,旧病犯了,昨天我去镇里打电话,才知道他住院了。”

    “我今天问组织了,回去探亲得上报等批复,要好一阵子。”

    她的话带哭腔,搅得他心里酸酸的。

    那个晚上,他和她隔开在两个房间,却一起失眠。

    4

    隔天一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他已经张罗好了早饭。

    她没什么胃口,坐在桌子边发愣,直到他开口:“你写一份探亲申请给我吧。”

    她懵,他淡淡地说:“我去找找人。”

    她的脸绽开笑意,信他能帮到自己,很笃定。

    两天后的傍晚,他带着签了字盖了戳的申请书回来,连同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递到她面前。

    后来她时常回想起那个傍晚,初秋风凉,他是撞进她生命中的暖。

    她回上海待了一个礼拜,回来那天,他去火车站接。

    自行车一路从县城蹬回村里,她在后座往他嘴里塞了两颗酥糖,塞完才惊觉动作暧昧。

    晚上,他在院里给花草盖塑料布,她围在他身边,又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样子。

    她问他怎么那么快就能把申请书批下来,他直起腰,眼里有波澜,又很快平静:“你住的那间屋子,原先是我哥住的,他前几年救了个落水的孩子,自己把命搭里头了,被他救的那孩子家长,现在就在县里管知青这块。”

    她心下一抽,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他才好,却听得他又开口:“那间屋子你要是住着害怕,我跟你换吧。”

    那一刹那,她觉得他比她认识的所有男孩子都要好上千万倍。

    后来他们没有换房间,关系却越发亲近。

    深秋悄悄来临的时候,队里分给知青的活儿少了很多,他怕她无聊,便带着她一起出门。

    上山捡板栗,下溪捞鱼虾,还会摘一些不知名的果子,遇上几只温顺的猫猫狗狗,都是她从前未曾体验过的野趣。

    那年除夕,她和他们一家人守岁,围着火炉嗑瓜子,再扯些笑话,她倒也不那么想家了。

    第二年夏天,村里腾出宿舍,她搬回去住,他借了辆板车替她拉家当,到地方还替她铺被褥。

    同住的姑娘打趣她找了个好对象,她只管笑,却不解释。

    他红着脸快速整理好她的东西,大踏步出了门后被她叫住。

    其实暧昧和欢喜早就藏在了日常沟通里,但正式问一声,是对彼此的尊重,他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问了,他应了,关系就顺理成章地浮到面上来。

    5

    之后两年,他和她处对象的事儿,成了知青中间的范本,因为他温润,且细致。

    他比她大两岁,万事都比她操心。

    她按照分配的任务干活时,他时刻提醒她要小心;

    她休假无聊时,他腾出工夫带她去赶集,给她买些吃的用的,说可以放松心情;

    她每年回上海探亲一次,都是他厚着一张脸去卖哥哥的旧人情。

    他说:“至亲的离开不是阵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那种突如其来的告别更是,我做不了更多,但至少要让你每年回去一次,和父母说说话,看看有没有长变了样。”

    每每此时,她都又哭又笑,问他是不是故意要看她哭的丑样子。

    处对象的第三年,她探亲时把他们的事告诉给了父母,老两口当时就对他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女婿上了心。

    “能三年如一日的照顾你,这孩子错不了。”

    那次探亲回来后,她向他转达了父母的意思:“我爸妈说结了婚才名正言顺。”

    他像被幸运之神眷顾傻了,憨笑着问她:“结……结婚该准备哪些东西?”

    她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娶老婆,不得自己去问呐?

    隔天,他恢复了神智,开始打听流程,然后和父母兵分两路——他去跑县里的手续,父母去筹备需要的物件。

    可就在一切就绪时,有地动山摇的消息传来——隔壁村已经拟定了第一批回城的知青名单,预计很快就会轮到他们村里。

    上头出了政策,但凡是在插队当地成了家的知青,无论男女,一律不得回城。

    他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捆在身边,于是他决定不结婚,反而四处奔走,为她争取回城的资格。

    大概有三个月时间,他都活在父母和村里人的不解里,可他并不在意。

    那年冬天,她赶在年前登了火车,他去送她。

    她在火车上,他在月台上,隔着一扇小窗户互相看了很久。

    火车鸣笛启航的时候,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就像那年割了手后见到他时那样,她突然特别委屈,又特别害怕。

    他摸摸她的脑袋,叮嘱她回去要好好的,她扯着破音的嗓子冲他吼:“沈青屏,你等我回来嫁你。”

    火车开出去很远,直到看不见她挥舞的手了,他才喉结滚动,泪凝于睫。

    有人说那个时期的爱情十有九悲,他也不敢抱希望。

    他劝慰自己,只当留一段美好的回忆珍藏吧。

    6

    她走后杳无音信,他快被村里人的口水淹死。

    人人都笑他憨得冒烟,他不反驳,却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摩挲那份盖了章的结婚申请,想象她嫁了他一回。

    时光渐渐恢复宁静,第二年春,村里未在当地成家的知青陆续离开了,她曾住过的宿舍又重新寂寥。

    每次从山上下来,经过那条路,他都刻意绕道走,这样就能少念她一分,可他没想到,他拼命想忘,她却努力往他跟前凑。

    是十月底,他从山上收了板栗后下山,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她袅袅婷婷地立在那,大衣围巾衬得娇小的她越发俏丽。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蹦蹦跳跳地迎上来,开口就是道歉:“对不起啊,回去这大半年各种事情太多了,直到这会儿才回来找你。”

    他眼眶就酸了,她不知道,于他而言,她的出现,能抵一切,什么都不用解释。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她说父亲身体不好,病了一场,她每天在医院照顾他。

    后来父亲提前内退,她顶了父亲的名额进学校,如今是图书馆的正式员工。

    她说现在工作也理顺了,适应了,这次回来是要履行承诺,接他和他父母去城里看一看。

    说完,她顿了顿,又接了一句:“看完了,还得履行火车站的承诺。”

    不夸张的说,他的心脏在那瞬间停跳了半拍,反应过来后,他父母搓着手问:“火车站什么事?”

    他和她相视一笑,有揣着小秘密的喜悦。

    后来的一个月,他和父母都被她家里人留在上海小住。

    她父亲不能受寒,却坚持陪他一家去静安寺供香,祈求他和她姻缘顺遂。

    隔年初夏,槐花正盛时,他娶了她做妻。

    是在他家那个小山村办的婚礼,不算盛大,却很温馨,之前笑他的邻居,个个都嬉笑着反悔,说自己看走了眼。

    婚后,他跟着她去上海,她父亲有个老朋友给他谋了一份学校食堂大厨的差事。

    她记忆里一直有他的好手艺,说不能浪费。

    后来岁月潺潺,叫相爱的人一生温暖。

    她生了一对儿女,龙凤胎。

    出月子后,她叉着腰站到他面前邀功:“现在都开始计划生育了,要是这胎只生一个,你这辈子怕是没有儿女双全的福分,得亏娶了我呢。”

    他给她端去红糖鸡蛋羹,连连点头:“是是是,有你是我的福气,这点我一直都明白。”

    此后四十年,他们相携相伴,孝顺双方老人,养育一双儿女,还不忘充当彼此的情绪垃圾桶。

    一生风雨里,有过拌嘴,有过红脸,却没忘记过初时的坚定。

    她60岁时,他替她张罗了一顿寿宴,而后领着她回到老家,在悠然的青山绿水里,翻新了老房子,开始养老生活。

    夏天的时候,他们去民政局换领结婚证,正红烫金的大字熨帖极了。

    从民政局出来,他们打开各自的结婚证递到对方面前。

    她想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他说:“这回换我先认识你,你好,我叫沈青屏。”

    她笑得像少女:“你好,我叫桑知云,以后咱们好好过余生啊。”

    阳光落在斑驳的地面,回头看一看,已是苍茫且幸福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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