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入梅神庙

    梅冰卿度云乘雾，来到燕城。见凡夫走卒、游人官家，似乎皆与先时有不同。他们见面都惯于瞪大了眼盯着对方看，仿佛对方面皮底下藏着另一副面孔似的。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说着身边人突然变成怪物的事情。

    “知道吗？我邻居姬北风昨夜坚变成了一只大公鸡，今晨在喔喔打鸣呢。家人起初并没有认出是他，直到喊吃早餐，它上桌来说出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家人才相信，他变成了鸡！”一个拿着竹篓在街上卖的壮年男子对人大声说道，他这么一说，立即引来了一大群人。那些人，似乎也有话要说。

    “唉，我家亲戚，好不容易生个男孩，刚生下那会儿还是个正常的光屁股娃娃，可到吃三朝酒那天，大家才发现，他是个猴娃，浑身长了毛不说，还长了个红□□、长尾巴！”一个穿着对对襟袍裾的中年妇女，手执一个木桶表情夸张地大声说道。

    “哟哟，我家亲戚也一样哦，他变成啥你知道么？”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摇头晃脑，啧啧有声地说道，“他啊，变成了一头野猪，还咴咴叫，到处乱拱，把他家房子的地基都拱松了，唉呀，造孽哩！”

    “唉呀，这世道到底怎样回事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一定是要变天了！”一个老者叹息道。人们听到这么一说，就朝他看去，就在他说话时，那张褶皱满布的脸，竟然长出了牛鼻子。大家不由目瞪口呆，然后，大喊着，一哄而散。

    那老人一回头，撞在梅冰卿身上，抬头看了看，道：“总算见到了个正儿八经的人！”

    梅冰卿也不嫌老人长了个牛鼻子，站在原地，和善地笑笑道：“老人家，你怎么说要变天了呢？”

    老人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道：“我是不是也变成什么怪物了？”梅冰卿道：“无论变成什么，只要心不变，就没什么！”老人笑笑道：“是的是的。我最喜欢我家的那头老牛，它跟了我二十多年，关系好得很，就像我的兄弟一样，可惜上个月死掉了。唉，原本想过了春耕，我要带它去河边好好走一走看一看，并让它吃点鲜草，可它老了病了，刚替我干完农活，什么都没享受到，就去了。它去的时候，还开口说了话。它不开口说话倒好，一开口说话，倒把我吓坏了！唉，好好的一头牛为什么要开口说人话呢？难不成它本身就是一个人，只是被我当作牛使唤了？难不成，它是一个妖怪，死前才吐了真言？不过，它死后，倒也没变作什么回来害我，说明它的心还是没变的！”

    说着又难过地哭了起来，道：“我怕我有一天会变成它，我感觉我就快变成它了！我已经从没人的眼神中看出来了。”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不是变成牛了？”梅冰卿没说话，老人难过地摇了摇头，道：“原来它当时说的话没骗我！它说，其实它是人，我才是牛，只是，我对它太好了，所以，它愿意变作牛来替代我。不过，等它走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变回牛形。”梅冰卿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道：“无论变作什么，都不要变了心！”老人道：“这个道理我懂！”说完，他就朝前走去。不一会儿，梅冰卿又在去城北的路上碰见了他。此时，他用布巾包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还提着一篮子香纸。见到梅冰卿，他主动挨上前来，笑着道：“你也是去城北梅神庙么？”梅冰卿一愣，道：“梅神庙？”老人道：“城北丐坊，梅神庙，公子你竟然不知？”梅冰卿道：“知道！知道！不过，就是没反应过来！”老人道：“看来，公子你是不相信鬼怪轮回之说啰！”梅冰卿道：“信，也不信！”老人道：“这世道，还是信信好！”

    二人去往城北，路上人来人往，大家都行色匆匆，隔远就见到城北上空烟气弥漫，遮天熏日。老人道：“过去梅公没脸没面，现在，丐坊坊主为他塑了脸、雕了面，因而，就格外灵验了。”他仔细看了看梅冰卿，又道：“还别说，你倒与那梅公有几分相似！”于是又问梅冰卿：“公子贵姓？”梅冰卿气定神闲地说道：“我信金！”老人道：“如此说来，金公子倒是个有神缘的人！”二人并行，去往城北，一路只听老人絮絮叨叨一许多。临近丐庙时，那人已彻底变作了一头牛，但梅冰卿一直没说破。走至丐坊池塘边，老人无意中瞧见了水中的自己，先是一愣，然后，对梅冰卿道：“公子走前，我走后，就当我是公子牵来的一头牛吧!”

    梅冰卿不想让老人留下遗憾，于是，照做了。梅冰卿牵牛来梅神庙的事情，引来很多人围观。他也不理不睬，只当自己是虔诚的参拜者，目不斜视，挤过人群，径直朝里走去。来到梅公雕像前，抬头一看，他脸色煞白，那梅神不仅脸雕得与他一般相似，连穿着也与他上回引蛇救火时的一模一样。幸好此次，换了装束，不然被人直接说成是梅神也不敢讲。

    梅神庙，人语声杂，香火鼎盛。

    老牛轻声道：“只愿梅神佑我再成人形！”然后，请梅冰卿替自己去敬了香、烧了纸钱。

    老牛还下了跪、磕了头。它这一行为，倒让周围人诧异不已。纷纷道：“妖怪妖怪！”梅冰卿道：“什么妖怪！梅神面前，众生平等，有何稀奇！”人们想想，也是。再说牛与别物不同，它多少都是通人性的。于是，议论了一番，便把话题指向了别处，那就是：看，牛都懂得了来敬梅神，说明梅神管天第地、管人管畜，神力无边啊！

    而那些家中有人变成禽兽或有禽兽变成人的，则只侧脸观望老牛，默然叹息，未作评论，未喊怪，未轻视。私下里，也掉两滴泪，嘀咕着，求梅神施恩显灵，让人畜回归本道。

    求佑声纷繁错杂，搅得梅冰卿心烦神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