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山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你真的有想过后果吗？”
景洛雨苦笑一声：“当初一时冲动就做了这个决定，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入府的事情已成定局，只能多做谋划罢了。”
“我在京中听说过很多将军的事情，当年的事情也略有耳闻，如果真的选择一个人，我觉得会是他，所以四皇子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出京的时候，我答应了。”
“四皇子出京说是为了帮助皇上解决心腹之患，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将军，我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见到将军就好，只是我没想到四皇子如此胆大包天，事已至此，哪怕拼上我这条命，只希望将军能够记得我和我家的冤屈，日后为我清算。”
沈秋笙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事情不到那种地步，你且再等等。”
景洛雨一愣：“你是说？”
“不着急，你先按兵不动，莫要打草惊蛇。”
景洛雨离开之后，程漾才松了口气，把稳稳托着的茶杯放在桌面上，小声嘀咕：“糊弄人也太累了。”
沈秋笙：“……”
刚刚看他这么气定神闲的，原来只是表面光？
“话说回来，你刚刚说有办法了，是有想到什么打算了吗？”
沈秋笙摇摇头，坦然道：“还未。”
“那……”
“山下面那么多人，总能想出些什么主意吧，先让王大虎往山下传个消息再说。”
而此时山下，天色微明，草叶上的露珠倒映出天边的一轮残月，许幸舟睡不着，起身去了篝火旁，却惊讶地发现陈湛空正坐在那里，无聊地拿着一个木棍拨动篝火，见他出来就斜眼看他一眼，抛一壶酒给他。
许幸舟接过，坐在他身边，仰头灌下一口酒：“怎么在这儿坐着？”
“睡不着，起来转转。”
陈湛空盯着将明未明的藏蓝色天空，嘟囔了一句，两个人沉默下来。
过了好久，陈湛空才打破了这份平静：“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舍得让小少爷进山的，我看你挺紧张他的。”
“只是觉得他更希望是我的同袍，而非其他。”
“他和之前太不一样了。”陈湛空意有所指。
许幸舟望着那座山的轮廓，轻轻笑了笑：“那又如何，他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说出来这话的时候有点不要脸。”
陈湛空凝重道，许幸舟神色淡淡，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你的看法不重要。”
陈湛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好跟着他的视线往山上看过去，在晨曦中看到一个身影：“王大虎下来了，这个时间点下山，应该是有很重要的消息，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拿到王大虎传下来的消息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眼沉默了。
当真是极大的发现。
“四皇子就在山中，四皇子最近宠信的那个叫做景洛雨的小姑娘也在山中，还向先生投诚？”
宋忆十分不可思议：“先生的运气是当真好，这是不是叫做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秋笙说他和时岚都试探过，这个女孩的身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们打算带着这个姑娘离开。”
许幸舟沉思了一会儿：“这件事情倒也不难，只是如果想带着这个姑娘离开，务必找到一个让四皇子乱了阵脚的点，攻击不备，让他腾不出手来。”
“我倒是有个想法。”
陈湛空犹豫道：“先前在京中的时候，我就知道四皇子要出京，你刚刚那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似乎隐约听我父亲说过，四皇子出京是为查访这个地方有人私铸铜钱一事。”
“但凡聪明人都该明白，私铸铜钱是动摇国之根本，如果他不在意，那是不是意味着……”
宋忆没有说下去，但是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定论。
“事不宜迟，我们在这里没有外援，四处都是四皇子的眼线，如今只有尽快找到四皇子私铸铜钱的场所，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才能把先生他们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老八的那只小狗寻味还是有一套的，让他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小陈你和老八一起去，找到地方就给我们发信号，我们好行动。”
“好嘞！”
陈湛空答应得爽快，许幸舟望望山上，突然笑了笑：“你刚刚是不是说，时岚运气似乎特别好？”
宋忆点头，许幸舟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他运气一直很好，身家清白长得好看，家人待他如珠似宝，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头，偏偏被皇帝指婚给了我，从那之后一直在受苦。”
“中毒，受伤，惊吓，这一两个月他吃的苦头比嫁我之前那些年加起来吃的苦还多，有的时候我都在想，这样把他留在身边，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
宋忆背着手端详着那座奇形怪状的山峰，刚想捋下自己的胡子，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胡子被先生身边的那个小童前几日剃了去，只好转而摸着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开口：“依我所见，不过问先生的态度便提前替先生做了定论，才是残忍。”
许幸舟一愣，宋忆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开，颇有高人隐士的风范，刚走没几步，没留意被长袍的下摆绊了一脚，险些跌了个狗吃屎。
许幸舟：“……”
他看着站起身没事人一般走开的宋忆，觉得自己头有些疼。
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许幸舟重新望了一眼山顶，转身回了马车，这几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都是在一个小树林中隐藏着，日日连热食都不敢吃，生怕打草惊蛇，也因此所有人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了那辆马车中。
如今的马车中已经有了一张十分全备的地形图，画的正是这座山头，上面详细标注了平日里山中人行动的路线和最佳的进山路径，他拿起桌面上的小木块，摆在了山北的密林中。
此时的程漾和沈秋笙已经拿到了许幸舟的回信，程漾看完之后，看了一眼表情惴惴不安的王大虎，安抚他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如果你要跟着我们跑，你家里的女人……”
“……我明白的。”
程漾抿了抿唇，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倒也不用这么苛刻，但是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可能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如果当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这个村子连同王大虎的媳妇，都将是被放弃的存在。
只是就算这么告诉自己，在出门的时候，程漾还是会忍不住的有些心虚。
但是偏偏就能够听到更多不同以往的声音，仿佛越心虚，他的耳朵也就越尖。
自打告诉了王大虎这件事，房子里头经常会传出言笑晏晏，有时是在洗菜，菜叶互相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水泼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有时是在生火的毕剥声，水开时候的咕噜声……
一声声的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个多么鲜活的村子，而如今，被他亲手放弃。
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王大虎一旦叛逃，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可是以他们的能力，如果想带这么多人走，无异于引火烧身，自己的性命都将顾不住。
沈秋笙看出了他的低落，但是没有劝他。
这种事情，唯有自己想得开才算解脱。
之后在战场上，程漾会见到更多。
放弃他人的生命，乃至于放弃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达成所求。
他总是要经历的。
虽然依然对程漾喜欢不起来，但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只要一想起来这个小少爷看人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着实讨厌不起来了。
只希望他能尽快成长起来，毕竟和许幸舟在一起，面对的将不只是眼前这些。
也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吧。
终于，在西边的一块空凹的山谷里燃起大火的时候，景洛雨一身黑衣，准时出现在他们的房门外，她喘着粗气，但是眼睛里亮亮的：“我给四皇子的饮食里下了药，估计他有小半个时辰没办法清醒过来，现在营地里一团乱，我们快些吧，抓紧时间。”
程漾抬眼看向王大虎：“走吧。”
“我送你们下山。”
王大虎却没有答应，只是这么说了一句，沈秋笙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皱眉：“什么意思？”
王大虎却不答，把他们送出了那座窄桥之后，毅然转身回了一片黑暗的山中。
“俺想了很久，人早晚是要死的。”
“那不如和俺婆娘和俺兄弟死在一起，路上也热闹。”
“俺不送你们了，以后有机会回来，记得给俺们烧点纸钱。”
远处腾起一团爆燃的火焰，天空出现了刹那的光亮，把王大虎的身影投射到了地上，他已经走远了，程漾只能看到小小一团的影子在逐渐模糊的人身后左右摇摆。
他默然无语，没有时间感概，只是匆匆照着王大虎嘱咐他们的路线下了山。
他会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