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对峙
酒倒出来一股桃花香,盈满了整个雅阁,酒色呈现淡淡的粉红色。玄英看了看,没什么古怪,喝了一杯。相较普通的酒多了一股桃花香。像是早春第一朵桃花凝出来的玉露一般沁入心怀,确实是好酒,就算没有红雨妖,也不影响她们姐妹二人的手艺吧。
两姐妹是坐在一起的,共用了一副公筷,吃起饭来倒也是有礼安分。玄英向来吃饭时是不言语的、不弄出一丁点动静的,也是安安静静。崔巩倒是十分崇拜青空,两人就盐律赋税展开了新一轮讨论,他十分兴奋青空能瞬间理解他的意思,并且给出相应的见解,青空的话比一桌子好菜下酒多了。等到两人聊到选贤与能的时候,崔巩已然是喝的不行了,看着他侃侃而谈,那副自信和激情,玄英心地感慨了一句:这才是应该赶考的书生样子。等到崔巩倒下去的时候,玄英让目腾送他进房里休息。当崔巩进房门那一刻,影家姐妹发现自己的舌头一阵发麻,本想吃两口菜压一压,却不成想麻木感越来越重,渐渐发不出来声音。
玄英和青空的本事她们是见识过的,现下雅阁四处封闭,她们出不了声音,面前又坐着这么两个人,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了玄英的步摇上面,似乎要冲破那血一样浓的红玉,她就那样端直的坐着,不声不言语,夹着面前的菜送入嘴里。所有的心机与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格外可笑,我既然完全能轻松压制你,凭什么花心思和你兜圈子,直来直往不是更轻松吗?青空发现了两姐妹的异常,转眼看见玄英缓缓放下筷子,喝完一杯茶,她那副指挥若定的意思,青空瞬间就明白了。
“没事的,你们只是中毒,跟景朗一样的,只不过你们眼下是哑了而已,而且这毒也不会毒死人死的。”玄英终于开始看着那两个姐妹开口了。“红雨妖算不得什么有排场的妖怪,但我还是想见见,还要劳烦两位娘子引路”她始终都是平静的,既没有愠怒也不曾着急,只是慢慢说着。
“眼下是哑了而已”过了眼下之后呢。影家姐妹也是恨极,眼神恨不得活剐了她。不知道她的话里面有几分真,但能知道的是,自己此刻命在她手里。不是没想过设防,只是这姑娘的手段是在又狠又快,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这才是一招毙命吧。
玄英和青空见到红雨妖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它寄居的树不是栽在地里,而是在影生生卧房的一扇屏风后面的一间空厢房里面,那里只摆了一个土定大陶缸,地砖干干净净,两面窗户开着,外面就是一片花园,只可惜现在花草出青不久,显得不够茂盛。素净中带着一分禅意,这是不曾想到的。
玄英先是布阵,再用匕首破开树干,粗短的树干破开后里面是空心一片,一丝丝红气缭绕中睡着一个□□寸长的桃蛀螟,泛着一层层肥腻的光,一节节肉时不时蠕动一下,玄英向来见不得这东西,直犯恶心。影家两姐妹看见这东西,忍不住想去吐,她们只是听过名字,觉得名字好听的东西模样也不至于太差,眼下见了这东西,顿时一股不适,忙转过身去,生怕多看一眼就吐出来了。青空看见玄英脸上的不适,顺手拿了梳妆台上一根足金的长簪子,还不忘向影生生示意一下,一簪子朝着那只肥大的桃蛀螟插过去。
受了疼,小妖怪可算是舍得动弹了,看见面前两个人,也顾得不身上的疼,顿时整个房间红气大增,影家姐妹先是晕了过去。“闭气”玄英说完,青空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妖怪弄得自己泛呕、又借着栖樱养它给栖樱身上种蛊,害的栖樱这么些年卧病在床;可它也是一个生灵,况且没有真正害死过谁,最大的爱好是睡觉罢了,虽然会给别人身上种蛊,但是倘若只它一个,就算是睡在树干里面千年也是没怨言的。它来来往往也不过是被人推着走罢了。
杀它吧,它的伤天害理背后是有不得已在的;不杀吧,又觉得栖樱这些年实在不值。纠结再三,玄英还是决定先收了再说,收起阵法,运气逼散红气,伸手起势,以气脉画一张神符,定住这小东西。“你去找个盒子把它装起来吧,我实在是见不得”玄英背过脸向对青空说道。
在碧落庭万书阁后面,种了棵大椿树,每年春夏,一只只毛毛虫自树顶爬下来,青空那时年幼,练习除妖就是从那一只只毛毛虫下手,自然也没什么怕的。甚至在包起桃蛀螟装进盒子的时候,还回忆起孩童时光的美好。玄英若是知道青空心里是这样想的,指定是要念半天静心咒和清心诀的。
影生生是在床上醒来的,当时已经是傍晚了,桌上一壶热茶袅袅冒着气,她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下去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完才觉得润了些。想到了妹妹,连忙去影出出的房间去看,推门进去,发现崔巩已经在了。他将影出出半扶在自己怀里,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正喂着影出出喝下去。还不时用手给影出出背后顺顺气,待一杯水喝进去,他还取出一方丝帕给影出出擦了擦嘴角。整个过程的崔巩都是耐心而细致的,影生生看完,心里一阵发酸:说不羡慕是假的。“方才晴光姑娘已经说了,你就是被震了一下,气血有些不顺,多喝水,好好休养就没事,嗓子不舒服是正常的,醒来过一两个时辰就好了”。崔巩正在安慰着影出出,回头看见了影生生,又说起话来“影大娘子你已经醒了啊,你们放心,那妖怪被抓了去,往后就不用怕了”看着崔巩那副有些憨傻的样子,两姐妹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下。若是还有往后的话,那确实也没什么怕的了。
玄英始终忘不了那只桃蛀螟,一边笑话自己在太上观修道这么多年还是会一惊一乍,心惊害怕;一边感慨世事无常,夫为弗居,是以不去,自己偏又天生见欲心乱,一生也做不到抱心守一。注定要违背志向在俗世里面翻涌消亡的。
影生生再见玄英和青空,两个人已经换了身衣裳了。那姑娘早上还穿了一身樱草紫绣宝相花的长裙,眼下再见,换了一身裙衫,云峰白的襦衫陪着檀紫的长裙,不见一点绣花纹饰,一片纯色,倒是素净。身上的装饰除了胸前一个银香囊再无其他。不过从一开始就带在头上的两个红玉灯笼流苏倒是一直带着,反倒给她添了几分矜贵。走进闻道一股异香,像是冰雪香,比红雨妖身上的味道高雅了不少。杏眼潋滟,身段玲珑。可惜不爱笑,周身带些冷,有些出世之人的模样。
影生生踌躇再三,还是走了过去与他们一起喝茶。正欲倒茶,不想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肩膀,然后就看到一只修长匀称的玉手伸了出去,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抬眼一看是景朗,他眼角还带着一点红。晴光居然没有给他解毒,影生生忽然有些怕了,她不知道这个姑娘还有什么打算。中了红雨妖的招,一开始会倾心于给自己下蛊的人。她们姐妹是将红雨妖开出的那朵最红的花摘下,碾成汁,加入用其他颜色透粉的花酿成的“桃花娇”里面。靠着这样的法子,留住了文采不错家室也不错的崔巩。影出出见崔巩的第一面就喜欢极了,她们一开始,是希望能把崔巩留在花明楼一辈子的。
眼下自己给景朗动了手脚,偏偏这姑娘又不解毒,只想看着,影生生有些慌,整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娘子可有那里不适,要请郎中吗”景朗平日里的声音是清澈昂扬的,带着些少年意气。眼下这幅温柔的样子是不曾见得,影生生的心倒是慌了一下。“多谢景朗郎君关心,我无事”“那喝杯茶吧,我听你声音有些哑,许是近日里忙碌惊吓,这两天歇一歇缓缓就好了”姜蘖温柔又认真,玄英也很少见他这幅样子,微微有些动容。“无妨,不要紧的,谢景朗郎君关心了”“小病也不可大意,须不知,小病一日日拖下去难免拖大,最后生生误了性命也是有的,你是女儿家,天生根子骨就弱些,万不可大意不放在心上。我阿娘曾今就是小病缠体不断,最后没了的,你须得上心”。
影生生一下子听见别人的家事,觉得很不好。青空也是一愣,这个嫂子的事情他也是年少略有耳闻,听闻少保夫妇二人恩爱,姜少保死于极西之地后,夫人不过七年后便撒手人寰。当时在碧落庭还做了祭奠。从未听到过姜蘖提起自己的家事,原来他一直压在心地。
玄英想起自己和姜蘖的相识,他总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懂,陪着自己出宫、逛青楼、除妖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总是笑着,很少提起年少,自己还没有听起过他谈到自己的母亲生前的事情。第一次听见,却不想是在这个时候。
原来你心里也有那么多的往事拉扯,原来你卸下防备的时候还会谈起她们。
影生生觉得再待下去,秘密听多了未必能脱身。忙起身告别,姜蘖正欲扶她回房,这时候他一直未曾正眼看的玄英打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