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告别
春雨又下了,一夜淅淅沥沥。打在窗框上、落在石板街上面滴滴答答。有不少的花芽在这一日长了出来,待到早上起来,好似睡过整个早春一般。
玄英早起刚推开门,姜蘖的房门也马上开了。两人对视一会,不知道怎么开口。“一起去看看路上要备的东西吧”姜蘖开口后玄英就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天还只是蒙蒙带了点光,外面的商铺还没有开门,但两个人也需要出去走走。
下楼之后,没想到见到的是整理好行装的崔巩。“崔公子这是要走”姜蘖先开口问了。“景朗公子,晴光姑娘好”崔巩依然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崔某赶考路过此地,遇一段风流佳话,自觉甚好。美梦之中,往昔种种,都似朦胧。如今梦醒,自当不沉湎其中,共议之后,还是各行各路,赴各自前程。情根深种,始终也是爱过,当一段佳话美谈也好;与各位相见,也是有缘,崔某感激各位,君子之交,如水,虽淡却罥远,崔某甚幸有过。天圆地方,山高水长,人世之间,总会相逢。崔某暂别各位”。“天地之外,别有天地,但愿从今,一年强似,一年时节”玄英向他回到。
“影出出怎么舍得他走了,不是喜欢的紧吗?”姜蘖看着他的背影问道。“红雨妖有个好处,能让人容颜娇丽不衰,多年前揽崖的妹妹见过她们姐妹,当时她们年龄应该就不小了,过了这许多年,能从平平无奇到这样,少不了红玉妖在背后作乱,如今妖精抓了,两人的容貌再难维持,不如在最好的时候分开,给彼此留一个好印象”。玄英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感觉气终于顺了些。两人各自执一把油纸伞,沿着长街向尽头走去。
“好容貌那么重要吗”姜蘖再次问道“也不是,姑娘家对自己要求更高一点吧,曲子里唱的,不都是年少貌美,先年少再貌美,对女子向来要求规矩多一点的。四十来岁的女子配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大家都是先调侃一番的;若是对个调,四十多岁的男子配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却又觉得正常不过。影出出跟崔巩大抵也是如此觉得的”“你倒是跟别的人想的不一样”“阴阳并重和合,本就应是一样的。应帝王记载,列子三年不出帮助妻子烧火做饭,喂猪就像侍侯人一样。对于各种世事不分亲疏没有偏私,涉入世间的纷扰却能固守本真,并像这样终生不渝,也参悟了道。纷而封哉,一以是终确实令人钦佩。”玄英今天的话难得的多,甚至论起了道。而昨天的事,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又歇了两日,他们也准备走了。
临走之前,玄英还是觉得有些要说些什么。走到了影家姐妹面前,仅仅过了几日,两人的面色看着憔悴老了不少,还隐约能见到几丝白发。“世间有名酒露浓笑、郎官清、梨花白、金线芙蓉泉,我觉得两位娘子的桃花娇不输它们。花明楼从装饰到饮食一应都是上品,这都是娘子的功劳,何必执着于容貌。且不说不能长久,娘子是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的,所得皆是靠自己的一双巧手。”“你还小,生的也好,怎么会知道容貌的重要,酿酒的手艺是跟我阿娘学的,我两姐妹的阿娘是为了生弟弟难产而亡,女儿家没了阿娘也就没了阿耶,继母进门,将我二人当成狗儿使唤,会经营是因为吃得苦的罢了,二十一岁那年,继母打算将我卖给镇子上的屠户好为他生孩子,那屠户因为孩子的事情折磨死过妻妾,我与妹妹听到害怕极了,遂逃了出来,几经辗转,在一酒楼做活偶然听一老道说起,观崖谷有一株桃树,里面有个红雨妖,能让人容貌变得美丽,并且不会老。我姐妹甚是心动,故往观崖谷求了来。着一二十年也算是顺心平遂,终是好景不长,这么快就到了尽头”。“红雨妖你们也见过了,它并非无所求,这么多年一直靠着给揽崖的妹妹种的蛊吸食揽崖妹妹的精血而活,在你们顺心平遂的日子,一直有另一个女子终年卧榻不起,若是放任下去,他妹妹活不过这个春天”。“可是我们姐妹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不知道的时候犯的错也能算到我们头上吗”影出出突然看着玄英吼道“那给揽崖一次次喝的桃花娇里面下药也是不知情吗?”两人没想到玄英突然提到这件事,皆是一愣。“那也是不得已,他是观崖谷的谷主,我们怎么得罪的起,是他非要逼我们的”影出出不死心还是继续说着。“不是你们二人愿意以身相许的吗,他左右不过来兑换约定,怎么就成了逼迫”“可是我当时已经喜欢上崔公子了我二人钟情彼此啊”“若非红雨妖送你们的这一张脸,若非桃花蛊,不知影小娘子还有没有把握说出来这种话”玄英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问着,她们也不说话了,整间屋子有些静。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玄英起身出门前看着二人说道“两位娘子不妨当成一场梦醒,既然酿酒的手艺是从阿娘那里学来的,就更应该好好去珍惜,每一缸酿好的酒里,都有阿娘的味道啊。崔公子临行前曾说‘情根深种,始终也是爱过,当一段佳话美谈也好,人世之间,总会相逢’。也祝愿两位娘子一年强似一年”。
“晴光,雨小点了,我们走吧”下楼看见姜蘖骑在那匹黑色的马驹上,看着自己笑说道,玄英觉得心地有一些开心嗯就一些。“好啊”“说吧,咱们去哪儿”“带你去看樱花”“晴光姑娘别忽悠人,这个时候哪儿来的樱花”目腾坐在车前挥了一鞭子说道。“有的,到时候给你采一束绑在车辕上”。“走,咱们看花去”姜蘖笑着驾马冲了出去,青空笑看着他们,赶了上去。
很多年后,在北境也有人提起过南方的名酒“桃花娇”时,正在喂鹿的姜蘖想起与玄英的点点滴滴,高兴的给那个怀孕的母鹿多喂了两捆草。
红雨妖受了重伤,也没太多精力去折磨栖樱了,正好栖樱这两日吃了玄英带给她的清心丸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看的揽崖都高兴了不少,一行人赶到的时候,他乐的开了花。“你被夺舍了吗?嘴角咧到耳后根”姜蘖是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揽崖谷主,你没事吧”目腾也十分认真的问道。
“他怕我们吃他家的饭,现在嘴笑大一点,等会吃的时候给我们少留一点”。姜蘖看着目腾“解释了”一番。目腾有个有点,就是忠心护主,青空是他的主子;玄英算大半个,因为青空说这是我“妹妹”,是碧落庭的女儿;姜蘖是青空的侄子,算是半个主子。揽崖是外人,跟姜蘖比起来还差一截,所以两个人的对话,他很自然冲到了姜蘖的阵营。“景朗郎君不担心,咱们备足了干粮,反正午后就走,不稀的他们这顿饭”。揽崖脸上的笑顿时收了,看着玄英的一张脸。“你们两个别说话”青空看着自己的便宜侄子和话痨书童,觉得额前一阵突突。
“先去看看栖樱姑娘,她的病要紧”。玄英说道。“晴光姑娘请”揽崖长手一摆,把她请了进去。“景朗郎君你说的对,你看他压根没有请咱们的意思,要不咱们别进去了”目腾凑了过去,小声嘟囔着。“怕什么,晴光都进去了,咱们得保护她”“我觉得揽崖谷主打不过晴光姑娘”“万一他下毒呢”“说的有道理,咱们走,要不要带东西,我看马车上有一把剑”看着这两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嘟嘟囔囔的样子,青空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两人一眼。就把目腾单独留个他半天,人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来,干杯,你家公子不在,跟我就没什么拘束的了”在青空和玄英在观崖谷的时候,在影家姐妹还在梳妆的时候,姜蘖曾“亲切”的与目腾勾肩搭背,兄弟相称。三杯两盏下肚,三言两语衷肠诉,两个人关系一日千里啊。目腾甚至觉得“小木头”这个爱称不亚于夫妻间的称呼了,一度反思自己怎能如此误会姜蘖郎君呢。
“官场油混子,惯会花言巧语忽悠人的”这是玄英后来得知时给出的评价。
给栖樱喝了一碗药,在让她服下一粒清心丹,慢慢将她衣服退去,玄英开始施针。多年的卧床,让栖樱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也不是很快能反映过来的,施针异常顺利。当玄英施完针,用自己的真气将栖樱身上那只小小的桃蛀螟蛊逼到了肩头,隐约在皮肉之下,一条红色的粗线翻动,玄英取出一个竹筒,用火烧热里面,用力朝着栖樱的肩头按了下去。起手画阵,再辅以气脉拉扯。伴随栖樱“啊”的一声,她疼晕了,蛊也被□□了。早早备下的金创膏派上了用场,等到栖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有力气了许多,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整个人焕然一新。揽崖正眼中含泪的看着妹妹,兄妹两个都是一副说不出来的喜悦。与之相反的是此时正在门外挨训的玄英,训她的人是姜蘖。
“不是不让你救人,拔罐你稍等一会,她多忍几分疼就过去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左右不会出差错,这两日你轮轴转个不停,看看你的面色都成什么样子了。能不动气脉就不要动了听见了吗”“记住了,我也是救人心切,关心则乱”玄英略有委屈的说了一句。
“公子,晴光姑娘挨骂了,不去劝住景朗郎君吗?”“让她挨挨骂也好,这件事景朗做的对,晴光是该长点记性”难得的自己公子不去劝架,目腾看着青空一脸疑惑。
姜蘖的不悦延续到了饭桌上,刚刚端上来一份用中草药炖的鸡汤,他从那小丫鬟手里就接了过来,放到了玄英面前,还不忘用眼神叮嘱了她一下。栖樱坚持上桌,此刻坐在揽崖身边。他们兄妹两个这才有空看向玄英。她一向玉雪般的脸略显一丝苍白,揽崖见她之前红润润水盈盈的嘴唇颜色也淡了许多,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等再上来一道阿胶蜜枣的时候,他向小丫鬟招手示意,让放到玄英面前去。
“晴光姑娘,你要不要在观崖谷休养些时日,我生病久了,这里补药常年不断,你正好调理一番”栖樱看着晴光说道。“不了,无碍,我们南下还有事,等会吃两粒丹药就好,但你要记得再补养一些日子,这样才能把之前缺的底子补上来。”玄英看着她温柔说道。既然她开了口,姜蘖也不好凶她的不是。他倒是看着兄妹两个,青空有些担心他乱说话,再气到玄英,正欲开口却听到他说道“那麻烦揽崖谷主和栖樱姑娘了,麻烦备上些上好的补药,再添上一些银钱,我们南下须得些时日,这些都是用得到的”语气和缓有礼,身姿挺拔若芝兰玉树,真个器宇不凡的贵公子。喝汤的玄英微微笑了一下,青空也放心下来。
准备走的时候,玄英将盒子里的红雨妖给了揽崖,将事情的经过也同他细细说了一遍,最后说自己没办法决定这小妖怪的生死,还是交给揽崖谷主决定。在得到只要不去触碰这小东西是不会主动伤人的结论之后,揽崖用一根绳子系在腰间,抱着红雨妖到了悬崖见一处刚发芽的桃树上,那只桃蛀螟拖着病体一扭一扭转进树干中。等到揽崖从悬崖间爬上来的时候,只是发芽的桃树已经零零星星的开了几朵花,似是在感谢。
玄英站在栖樱的院子里看着那些铁贲又从观崖谷搬上去了许多药材,不由得心疼了一下那匹马。经过一场春雨,满院子的樱花被雨水打去了一半,剩下的倒是个顶个的坚强灿烂。玄英走到院子里,伸手折了一束。
“你走后,哥哥喂完我一碗药后,转头取了一个蜂蜜果子喂完吃下,以前的郎中觉得良药苦口才是正经,从不许我吃那些的。苦着苦着也就习惯了”栖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可是已经站在栏杆上的她却昭示着自己已经要好了。“哥哥说着蜂蜜果子是你让我吃的,说是已经吃了那么苦了,总得一口甜下去润润的。不光是冲淡那些苦,也是给我希望。所以晴光姑娘,我真的很谢谢你”栖樱看见了晴光在喝鸡汤时的那个笑,联想到那个容貌秀美的贵公子,自己哥哥的那些小心思注定是破不了土,发不出芽的,造化弄人,美梦匆匆,也是无奈。“春日还长,也希望你能早日在奔跑于山涧中”玄英抱着一束花向外走去。
玄英他们一行人出发后,揽崖借口说要护他们一段路,骑着一匹马跟在马车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布衣长衫,头戴荆冠,身材高。整个人颇有儒将风度。玄英进马车吃了粒忘情丹,开始运气打坐。一会儿感觉自己缓过来了,早起的倦怠也来了,遂睡了过去。
待到醒来,已经是夕阳西斜了。揽崖还在后面跟着,“我们走了多少路了”“已经离观崖谷五十里地了”目腾在前面回到玄英。“停一下”叫停之后,玄英便下了车,迎着太阳的光芒,走向了揽崖。
橘红色的太阳在地面拉平,光芒温和柔软,玄英脸上的细绒毛都镀上了一层橘光,她嘴唇又变得睛亮红润了,眼角的一颗痣倒是显得淡了几分。“揽崖谷主,你我相识不过五日,你为我送行五十里路也算情谊尽到了了。鸟儿南迁是要自己飞的,你若是舍不得,非要抓起来带着她走,她会难过,你也会很辛苦的。你回去吧,我也好目送你一下”揽崖听罢,看了玄英一会,突然拉起缰绳头转头回去。
夕阳是很漂亮,可是它是黑夜的前锋,只沉溺于此,忘记为黑夜早备灯火是很不对的,毕竟,时间和事实不会撒谎,太阳会落,暗夜也会来临。
天上的星月也永远无法成为你手心里掌控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