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兰
等玄英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两日都过去了,外面的天麻麻黑。她沐浴时发现了上次的那一块银牌,写着汀兰两个字,再联想到那女妖一张乖巧的脸,便有了给她做场法事的想法。看着撕烂一角的鹤氅,叹了口气,穿上出门去了。走到垂烟湖,拿出那块银牌挂在朱雀的身上,打坐轻声念起来《太上救苦经》。她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冲撞了皇后,想必那个时候,她的家人也在祭奠吧。“水官解厄,乞求下元水官能排忧解难,让汀兰永离丰都地狱之苦”。
“谁在那儿”,察觉身后有人,玄英喊了一声。让她意外的是,玄梅穿着一身夜行衣从一棵柳树后面缓缓走了出来。玄梅今日很素雅,黑衣夜行,脸上没有粉黛,头上没有钗环,整个人素雅静美。她走过来,拿起那块银牌说道:“道长要不要去落梅殿坐坐”。玄英看着她这张略显憔悴的脸,点点头,跟着她向落梅殿走去。
“这银牌是我赏赐给她的,那年我七岁,刚刚住到落梅殿,母亲那几年很忙,我一个人经常感到很害怕,汀兰年纪稍长,便时时陪在我身边,夜夜睡在我床的脚踏上面,我与她感情很好”。玄梅边走边向玄英说道。“有一次夏夜,垂烟湖四周萤火虫飞舞,夜晚好看极了,就像陇卫州的星星一样,那么近,那么闪。汀兰看我难得玩的高兴,舍不得提醒我回去,误了就寝的时辰。不巧那一夜母亲让张女官来到我的寝宫,就寝时间过来许久我才回来,张女官二话不说对着汀兰就是一巴掌,我扑上去想要拦住她,可是她让几个人拉住我,然后打了汀兰十四个巴掌。那个时候的汀兰,也才十四岁,她天生皮肤娇嫩,十四个巴掌打下去,当场脸上就血迹斑斑。我闹到母后面前,可母后却说张女官办事情体面,给了她很多赏赐”。玄梅看着有些没落,玄英想着安慰她一两句,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要是姜蘖在,他应该有许多话吧。“后来呢”玄英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玄梅怔怔看着她的脸,然后笑了一下说道:“后来,汀兰的脸养了足足两个月才好,我一直哭个不停,汀兰就每天都会跟我说,‘公主,奴婢不疼的,公主,奴婢不疼的,你不要哭了’,那一晚你们除妖,临近天亮时,我在睡梦中还听到了这两句话”。
进到落梅殿,玄梅带着玄英进到自己的卧房,屏退了其他人,给玄英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第二年,我生痘疮,为了给我养病,整个落梅殿恨不能翻个遍修整,人员调动也很大,玄梅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的。我病好的时候,逼问过我身边的宫人,听说是我病中,一直叨念陇卫州的星星,玄梅就跑出去了,然后再没有回来过”“她去垂烟湖给你抓萤火虫了”“嗯,等我问了许多人后,才隐约听说汀兰撞破了母后宫里面一个年纪长的宫人与羽林卫嫂叔私通,可是我母后宫里面没找到这号宫人,羽林卫太多了,这件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说不定以后会找到的”玄英安慰到。那个宫人你应该就能见到了,至于那个羽林卫,凭你母亲的手段,肯定不在人世了,也算报应吧。
“玄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突然这样子问道,玄英点了点头。“其实丢失个陪读跟公主的性命相比也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舍得往深宫里送的女儿家能有多受宠,左右不过一个垫脚石罢了,至于用不用得上,拿十几年去赌的,本家也没多在乎,汀兰大抵也是这样的,她惨死了在豆蔻年华,正是枝头鲜灵灵一朵花的年纪”。之所以宫中传言鹿角大仙是因为汀兰的满头珠翠被人揉乱,那人怕她不死,愣生生拔下头上的发簪,又乱扎回去的,所谓的鹿角,只是汀兰的簪花。看着玄梅的脸,这些话玄英也没有说出来。
“你是修道之人,不知道皇家薄情,亲人骨血间,有时候感情也淡的很呢”“公主是皇上与皇后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的皇姐,怎么会这样说”。“你不会懂得,到了北宸这么久,整个皇室内内外外,也就玄霁和姜蘖能让我感觉一丝温情,你别看景朗他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朝中有人参奏我不婚嫁的时候,他总是和彻明护着我。这些年,要不是他们两个,仅凭母后一个人,我说不定早早被撵出宫去为人母了,也是他们两个,借着职位之便带我出去看看北宸宫殿外的景色,有时候看着他们,我会想这才叫家人吧,可是景朗不愿意娶我,他也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以前他总会开玩笑,说总有一个惊才艳艳天姿国色的女子在外面等着他,那女子要是不来,他就辞官去找”。想到之前姜蘖说自己的那些话,玄英觉得有些脸热,不太想聊下去了,就换问她觉得谢温怎么样。玄梅听了,只是微微笑着说“谢温是个君子,与自己很般配,很适合做驸马,之前自己也不喜欢姜蘖,但觉的嫁给他也不错,玄英,我嫁人,不能只考虑自己的”。不知不觉聊了很久,玄梅看着高兴些了,玄英就想走,玄梅却说让她等等。转身去拿了些东西。
等玄英捧着一个锦盒走回摘星楼的时候,脑海里还不断回想玄梅的话。“玄英,你能去给汀兰做法,想必是个好人,你生的好,我瞧着你亲切,这个步摇,我送给你,也算是适得其所。我曾经有一个妹妹,后来死在了北境,听别人说,我妹妹出生的时候,一身玉雪色肌肤。有次我在后苑看见春日槐花饱满温润,就觉得和自己的妹妹会很像,所以每年在槐花开的时候,都会让人用羊脂白子玉雕一朵玉槐花,攒到今年,正好十八朵,前不久让工匠打成这支步摇,你是北境来的,赠与你,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你妹妹是在槐花开放的时候出生的吗”“她本是应该在那个时候出生的”。
玄英打开盒子看着那只步摇,嘴角挂上了笑。不亏是玄梅,果然是很豪气,大约长六寸,整体造型微微向上翘起来。上面是一些祥云纹,还有梅花仙鹤之类的吉祥纹饰凑成一个新月形状。在新月的弧边,垂着十八条七寸长的流苏,上面用白银刻成一个个菱形体连成一串,隔一段一颗白玉珠,每条流苏的尾端坠着一朵白玉槐花,栩栩如生,暗夜里,想必也是星星般一闪一闪。如此大的一个物件,好在都是羊脂玉和白银,华丽但不俗套。“确实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玄英笑着说了一句。
第二日,玄英正欲辞行,却在早起的时候收来了师父的信件。送信的是阳春白雪,这是玄英养的一对朱鹭,十分漂亮,玄英舍不得带它们下山,就一直留在太上观,这两只鸟儿从出生起就陪着玄英,在太上观这个天地灵秀的地方长大,灵气比其他动物高很多,飞的也快,寻常人赶半月的路,它们只需要两天就飞到了。
信件内容也简单,山上一切都好,勿念,极西之地不稳,望听从玄靖安排,早日除去祸端。玄英烧了信,盘算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确的是第一,自己暂时回不去太上观了,第二,皇上要安排自己做点事情。看了一眼阳春白雪,玄英给它俩喂了几颗荔枝就送出他们两个让自己玩耍去,然后倒在床上,继续睡觉。
玄英是被人轻轻拍起来的,张开眼一看,自己的床榻周围站了一圈女官,为首的一个,似乎是太后身边的,相貌看起来很友善,轻声道“小道长可算醒了,这几日太后差遣奴婢来看过几回,小道长都是睡着的,今日听说小道长起了一次,这才斗胆来叫醒小道长”她边说话,便服侍玄英起床。
“太后说了,道长的道袍一旦受损是要焚了的,前几日见到小道长的道袍因为除妖撕开了个口子,想来也没有现成的衣服可以换,就先给道长备了几身常服,太后过了上元节就要出宫,这段时间,希望小道长常去她哪儿坐坐,年关就要来了,元日热热闹闹的,穿几身常服也喜庆”想到自己那个被汀兰撕开口子的道袍,玄英点了点头。
青空这几日没少喝姜汤,姜景朗这个竖子,只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尽是馊主意,大半夜寒风吹过来,自己终究还是撑不住,伤风了。昨日见他来个太后请安,面色也不太好,活该。青空喝完最后一口姜汤,让身边的书童目腾端碗下去时,太后派人来叫自己了,待他到太后的含象殿时,发现姜景朗正捧着一杯茶不徐不疾的喝着。这个竖子今日倒是红光满面,一身官服更是衬的玉凿一般。嘴里还带着一点姜味,青空气不打一出来。“景朗身体倒是不错”“小叔父过奖了,到底是年轻些”“是啊,年轻些,难免德行不周,不尊长辈”“小叔父此言差矣,您虽然年纪长,辈分大,在景朗心里,你也是正处壮年啊,莫要妄自菲薄才好”“不会,君子不与竖子计较,你放心”两个人均是嘴角带笑,眼里带嘲,你来我往的,感觉能说个石破天荒。可惜还没分出高低,玄英跟着宫人来了,两人见她,均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