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杰里米
一天过去，一个信徒变成了三个，可喜可贺。
朱莉成功把自己的信仰安利给了自己的女儿罗莎，虽然罗莎明显有些将信将疑。但她的年龄太小了，在朱莉的反复劝说下，小罗莎最终还是落在了羊毛之主的手上。
另外一个信徒的由来，则让段舟海有些哑然。
护工把这件事当成笑谈告诉了与段舟海同一个病房的老人。老人咳嗽着，附和了护工的话。至少在表面上，他和护工都是圣主最虔诚的信徒。
但段舟海却能看到混沌空间中多出来了一个星点。
他戳了一下，听到了对方内心深处的声音。
‘不想死。’
‘我还不想死。’
这是生命对死亡的畏惧。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本能的求生欲也驱使着残破的身体，用尽全力的去挣扎、去求生。老人也意识到自己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因为没有化疗，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但疼痛的身体，浑浊的大脑，风箱一般的胸腔，都在宣告最终时刻的到来。
段舟海有所触动，但遗憾的是，能量不够他也救不了对方。
在他穿到这个世界的第八天清晨，死神的脚步如期而至。老人突然病危，呼吸变弱，昏迷不醒。医生做出判断后，他的儿子很快收到消息，带着一家人赶到了医院。哪怕再次尝试了‘治愈躯体’的权柄，混沌空间也没有给他丝毫的反应。
他的能量只有4个单位能量，朱莉提供了25个，她的女儿提供了05个，老人提供了1个。
这大概远远不够。
律师赶来的时候，老人已经没办法说话了。
他躺在床上昏睡，随着胸腔起伏，发出风箱一般的声音。老人的皮肤干瘪，身上有着令人不适的味道，那双睁大的眼睛，混沌泛黄，无端令人害怕。
杰里米看着老人，红着眼睛，沉默的站在边上。然后，他就从早上等到了晚上，老人始终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杰里米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神情痛苦，变成了焦急与麻木。律师在下班时间就走了，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再来。更晚一点的时候，杰里米的妻子和孩子也回家了。
可能是因为烦躁的心情，杰里米尝试和护工搭话：“你认识老头吗？”
护工这几天值夜班，在没有急诊上门的时候，她还算清闲。
“他和我偶尔会说说话，我们都是圣主虔诚的羊羔。”
“……他有提到过我吗？”
护工摇了摇头。
“我叫杰里米，是他第二个儿子，我大哥八年前在修铁路的时候死了。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剧院打杂，不酗酒也不赌博。”杰里米似乎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着，在护工表现出耐心倾听后，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前几年买了商会和政府联合发行的股票，因为听人说这是政府担保的，而且刊登在了报纸上。”
护工坦诚道：“我看不懂报纸。”
杰里米同样笑了笑：“其实我也是。”
“所以股票最后全砸了手里，我还莫名其妙的欠了一屁股债”
护工叹了口气：“圣主保佑，让那些骗人钱的恶棍都被扔下地狱。”
夜晚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杰里米紧了紧自己的外套，又搓了搓手：“催债的人逼得紧，前些日子都闹到了剧院。我妻子身体不好，做不了工，孩子又马上要到花钱的年龄。要是没了工作，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劝过老头不要买昂贵的新药，那些都只是骗人钱的，他不仅不听，还直接住到了医院。”
护工揪出了错漏，不赞同道：“药物贵是贵，但内森医生从不乱开药。”
杰里米沉默了良久。
段舟海饶有兴致的围观，他推测杰里米可能会辩解。就连他穿过来的那个世界都治不好癌症，就算倾家荡产，这个时代的治疗又能帮病人拖延多久？
但杰里米悄然换了个话题。
“我的父亲叫马杰里，马杰里·维尔德。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铁匠，能看懂报纸，喜欢诗歌。我小时候住在城郊，被送去学过识字。虽然我那个时候太调皮，导致现在差不多全忘了……”
护工附和道：“内森医生说，我们说的是安普提语，但写字用的是更古老的瑞娜语，发音和语法结构完全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吗？”杰里米恍然。
护工倒是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对杰里米的过去更感兴趣，“后来呢？”
“后来城市里的钢铁厂越开越大，商人卖的东西更好也更便宜，我们家就搬到城里了。我的父亲也换了份工作，穷的是时候去工厂，身体受不了就换个闲点的活，好点的时候，就又去工厂。我十四岁的时候，也去工厂待了半年。后来再也不肯去，就换了别的工作。”
……
杰里米说了很久，都是零零碎碎的往事。
段舟海还在认真听，但护工已经困了。她的眼皮总是忍不住合上，杰里米发现后，就劝她回值班室睡觉了。
没了听众，房间恢复了死寂。
杰里米独自守在床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父亲一点点死去。
一夜很快过去，律师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来了。
段舟海看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人，在又一次治愈身躯失败后，他选择了治愈精神。5个标准单位的能量也在这时悄然变化，跌落到了1。好在一分钱一分货，他能明显察觉到老人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位于肾脏上面的肾上腺开始工作。将刺激肾上腺素运送到各个器官，在躯体死亡之前，榨出最后一点生命力。
这是大脑全力指挥下，身体对死亡最后的反抗。
老人的眼皮动了动，最终，他勉强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杰里米。因为肺部的疾病，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我的孩子，杰里米。”
杰里米抬起头，激动的注视着老人。
“你在等着我死。”老人平静的说道，句子就像划开血肉的刀刃。
杰里米立刻否认：“不……不。”
“我亲爱的儿子，我一分都不会留给你，”老人缓了半天，才说出下一句，“我要全部……全部捐给医院。”
律师平静的记录着，杰里米表情痛苦。只有护工看上去心情不错，因为她感受到了老人的虔诚。
老人生出干枯的手，握在自己儿子的右手上：“没有天堂，我在地狱等你。”
杰里米一动不动的站在床头，就像完全僵住了。
过了好一阵，他才听到护工提醒："马杰里先生已经咽气了。"视线随之往下，那是一双瞪大到凸起的眼睛，仿佛鱼缸里的金鱼。他的父亲，睁着眼睛咽了气。
窗外阳光洒落，在太阳升至制高点，一个平凡的生命就这样悄然离去。
故事落幕，28份个标准单位的能量出现在了混沌空间。
这个世界也不存在灵魂的概念。心脏停止跳动，大脑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5单位的能量，也不足以造成扭曲性格的巨大影响。
他昨天听杰里米说了很久，有苦难，也有欢笑。但他只是一个听众，不知道杰里米说了多少真话，多少假话。无论如何，一切都在马杰里死亡的时候戛然而止。怨恨或是肆然，已经无从考究，生者只能继续自己的人生。
不过，自己的能力果然只是虚假的‘治愈精神’。
唉。
也不知道治愈躯体到底需要多少能量，几百，几千，还是几万。佩里·阿克曼这具身体到底会在医院躺多久？伴随着这样的想法，佩里的身体似乎产生了某种吸力，段舟海只感觉自己在朝着光组成的漩涡无限下坠。
最终，他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