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夫人
“奇才可以为良相,风流又应当娘娘。”
那女子重复完钟陆离的那句戏词,继而又笑着道:“只怨天公造化误,常叫君王空凄惶。”
钟陆离回头一看,一身穿蓼蓝古典长裙作旧时打扮的美貌妇人与陈夫人挽着手走来。她一头乌发向后拢结于顶,头插云凤纹金簪,侧缀镂空飞凤金步摇,一双细长凤目,睛目秀美,神气内藏。
她笑容温婉,看起来极易亲近。
陆重寒这时已经起身下了楼,他来到二楼,走至近前朝那妇人道:“母亲。”
原来这位就是出身雍州宁司令府的陆夫人,宁老的掌上明珠,宁司令唯一的妹妹,陆重寒的母亲宁瑷。
岁月仿佛不忍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因此陆夫人近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据说这位陆夫人和陆大帅的感情并不好,两人长久分居,而陆大帅女人无数,光是小妾就有十几房。
可陆夫人美貌至此,陆大帅的那些个小老婆又有哪个能比得上她?
真是军功赫赫,却有眼无珠。
钟陆离礼貌地起身问了好。
陆夫人看着钟陆离,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从来只听人说过钟家主当机立断雷厉风行,今日见了,竟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钟陆离笑道:“陆夫人谬赞,论雷厉风行和手段了得,谁能比得上少帅?”
陆重寒闻言看了她一眼。
几天不见她还是这般,嘴上说着奉承他的话,可态度里半点敬佩也无。
果然还是在晚上比较听话。
陆重寒道:“钟小姐也喜欢黄梅戏?”
陆夫人也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答案。
此时周围的人也竖着耳朵留意这边的一举一动。要是换做别的女子,肯定会投其所好。与陆夫人志趣相投,更能讨得她几分喜欢,得了陆夫人的喜欢,不就更能得陆少帅的喜欢?
钟陆离却道:“要说唱腔,比起黄梅戏,我还是喜爱昆曲多些。可一定要从黄梅戏中选,论故事情节,我不爱人人都爱董永七仙女,更欣赏陈云贞笔下的孟丽君。”
这番话并未让陆夫人动怒,反而对钟陆离更添几分欣赏。
她佯装抱怨道:“我以前只不过随口说了句,重寒就以为我只爱黄梅戏,却不知我生在宜城,从小听到大,唱词都能倒背如流了。”
陆夫人与钟陆离说话的时候,并无半点长者的架子,说罢她又道:“说到昆曲,我只听过《牡丹亭》。”
钟陆离道:“夫人也可听听《桃花扇》。”
陈夫人听罢,笑着对陆夫人道:“我是看出来了,我这女儿是真的不爱小情小爱的故事。”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心思灵巧的人?
这话陈夫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就是坐实钟陆离义女的身份,告诫众人陈家是钟陆离的后盾。
陆夫人早就从陈夫人口中得知了那件事,可无奈陆重寒的事情她只能劝说,却做不了主。不过眼下见了钟陆离,她倒是真的喜欢。
陆夫人道:“这一点我们倒是投缘。”
《天仙配》唱完,下一场便是钟陆离点的《孟丽君》。
二楼虽是雅座,可人终究不少,陆夫人只和钟陆离闲聊几句便同陈夫人随陆重寒上了楼。
他们走后,钟陆离便坐下来认真听戏。
这戏的原著讲的是大学士孟士元家遭构陷,其女孟丽君女扮男装潜逃,后更名应考,连中三元,官拜兵部尚书。
又因举荐了未婚夫皇甫少华抵御外寇大获全胜而位及三台。
父兄翁婿同殿为臣,丽君却拒绝相认。
后来身份暴露,皇上得知,欲逼其入宫为妃,她忧思深重,左右为难。
陈云贞至此搁笔。
虽后来配了个较为圆满的结局,可钟陆离并不喜欢。
“圆满”非圆满,还不如不了了之。
这时陈子珩从一楼走上来,他也不理那些跟他套近乎的人,见到钟陆离果然在这里,问道:“姐,你怎么也喜欢听戏?这都是我娘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
男孩子的声音更大,旁边的人本就竖着耳朵留意这边的动静,陈子珩这句话无疑是再次证实了钟陆离是真得了陈督军一家的喜爱。
在南港待了两年,来了一趟内陆就与两大军阀攀上关系,还跟傅家大爷交情匪浅,这钟家主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
那边戏台上的皇帝唱道:“粉妆玉琢俏丞相,傍身细细透异香。笑寡人三年同朝浑不识,今日游园试娇娘。”
丽君道:“道议国事却赏春,今日游园不寻常。怨只怨画像透露春消息,我当步步慎提防。”
皇帝又道:“风和日丽百花香,粉蝶双飞斗春光。牡丹掩映芙蓉面,紫薇花对紫薇郎。”
丽君道:“紫薇花对紫薇郎,好比万岁与娘娘。牡丹应插金瓶上,凤栖梧桐皆朝阳。”
陆夫人坐在三楼的雅间内,手指有节奏点着膝盖听着这段《孟丽君》,正兴致勃勃时,却被人打断了去。
她眼睛一抬,见一身穿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一边,殷勤地给她倒茶。
刺鼻的香水味传入鼻息,她皱了皱眉:“你是?”
那年轻女子娇滴滴地道:“夫人,我是赵家凤仙。”
陈夫人坐在陆夫人的旁边喝了口茶,瞥了眼那个赵凤仙,嘴角扬起冷笑。
跑宁瑷这来献殷勤,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娇滴滴不知好歹又没脑子的女人?
陆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稳若丘山,项正肩圆。
只打量她几眼便不用正眼看她,语气淡淡道:“有事?”
赵凤仙道:“听少帅说夫人最喜爱黄梅戏,凤仙也是。”
陆夫人道:“哦?不知你喜欢哪出戏?”
赵凤仙道:“凤仙最喜《董永卖/身》,也羡慕董永和七仙女的爱情。”
陆夫人道:“是嘛。可待在我儿子身边,得不到爱情。”
那赵凤仙闻言脸色一白,支吾半晌不知如何接话。
这时陈夫人又瞥了眼赵凤仙,笑道:“阿瑷惯会说实话。”
陆夫人也笑了,摆手道:“去吧,我这不需要别人伺候,打哪来回哪去。”
这话一语双关,就是不知听者作何理解。
赵凤仙咬了咬唇,只能离开。
她们的对话被人传到陆重寒这边,袁柳道:“我说重寒,这又丑又没脑子的东西你也能看上?连钟陆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说完他眼神飘向二楼,他的方向正好能从侧边看到钟陆离玲珑有致的身材和旗袍下的长腿。
陆重寒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面色不虞。
他冷冷瞥向袁柳:“眼睛不想要我可以帮你挖掉。”
袁柳这才不情不愿地扭过头继续听戏。
不得不说,这出孟丽君确实出彩很多,爱情不减又多出大气,让那些原本无心听戏的人也被这故事和唱词给吸引了去。
傅从流给钟陆离剥着花生,问道:“过几天要去哪?回南港吗?”
钟陆离道:“最近我在教子珩枪法,暂时可能不回去,可惜在这边一个多月,还是没有兄长的下落。”
傅从流道:“我这几日却探得了点蛛丝马迹。”
钟陆离闻言扭头。
傅从流拉过钟陆离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她的神情瞬间严肃。
“怎么会是他?”
傅从流摇头,折扇掩面,音量放低道:“这几年迅速崛起的不止是你,他更甚。占了原本属于宁家的青城,又吞了天府,之前还想攻占陈家的万古楼,可惜陈督军也不是吃素的,万古楼没拿到,所以才有了那场刺杀。他行事残暴,又在偏远的西北,因此大部分人不愿承认,可四大势力已变成五大势力早已成了事实。”
钟陆离道:“所以是他派人做的?”
傅从流点头:“十有八九,还有你说的那个狙击高手,很可能就是他手下的金面如来,霍承宇。”
钟陆离抿着唇:“钟家既没军权又没领地。他在西,我们在东,他抓我兄长做什么?”
傅从流扇子一收,点了点桌面:“这就是奇怪之处,所以我只说探得了蛛丝马迹。”
钟陆离道:“就算是蛛丝马迹,也要去查探一番。”
傅从流道:“万不可轻举妄动,他为人心狠手辣非常人能及,烹父而食换谁能做得出来?”
钟陆离点头,此事不能大意,既然兄长活着,等了五年也不差这一时。
陆重寒的戏台要摆上三天,因此宾客们并不急着离开。如今大小客栈人满为患,宜城的戒备也比以往更加森严,在街上行走总能看到巡查的士兵。
傍晚,傅从流回客栈,而钟陆离则和陈夫人并陆夫人上了汽车,回了陆重寒的少帅府。
晚饭时,三人单独坐了一桌。
陆夫人自己就是个美人,可并不妨碍她喜欢看美人。好看的小姑娘她见过不少,可像钟陆离这般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尤爱她的那双眼睛,生得极美。
她拉着钟陆离的手,朝陈夫人道:“你可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听话的儿子,又得了这么个惹人爱的女儿!我可真是要嫉妒死了。”
陈夫人故作得意道:“那是,我这女儿我喜欢得不得了。”
钟陆离也跟着笑,她对陆夫人也很有好感,对待真心待她的人她也会回报以真心。
陆夫人拍拍她的手:“就算不做我的女儿,我可也是要把你当女儿待的。”
这话让钟陆离心一暖:“陆离何德何能,让干娘和陆夫人这般喜欢。”
陆夫人道:“哪里的话?不过你叫婉月一声干娘,却叫我陆夫人。我不跟她抢女儿,可这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点儿?”
钟陆离道:“那”
陆夫人道:“那便唤我一声姨母,可行?”
钟陆离也不推托,改口道:“姨母。”
一声姨母让陆夫人喜笑颜开,她伸手从手袋中拿出一个墨色丝绒盒子,递给钟陆离。
钟陆离哭笑不得,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怎么改个称呼个个都要给礼物。
她犹豫着收不收,陈夫人道:“你就收着吧。”
她这才道了谢收下。
陆夫人道:“打开看看。”
钟陆离将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条项链,下面坠的玉和她手腕上的春翡佛珠是一样的材质,成色比本是上品的佛珠还要好上一成。
陆夫人道:“我白日见你手腕上的这串佛珠,方想到我也有这么个颜色的玉坠子,送给你再好不过。”
钟陆离感叹陆夫人的细心,她再次道了谢,欲将项链放回盒中珍藏。
陆夫人却按住了她的手:“收起来做什么,玉戴着才养人。”说罢,就伸手帮钟陆离戴上。
盛情难却,她只好任由陆夫人帮自己戴上。
紫色的春翡玉坠和佛珠配着她白皙无暇的皮肤好看至极,让两样本不是一套的东西极是相配。
陆夫人满意地点头:“果然,年轻戴什么都好看。”
陈夫人也道:“正是呢,我们这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行了。”
钟陆离道:“姨母和干娘说得哪里话,您二位看着跟陆离差不多年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一家三姐妹呢。”
陈夫人轻掐她的脸颊,对陆夫人道:“瞧瞧这嘴甜的,不知抹了多少蜜。”
陆夫人也道:“要不差人到小厨房看看,是不是蜜罐子都被她掏空了。”
说完,三人都笑了。
饭后,钟陆离回房间休息。
她今日在戏庄坐了一天,觉得腰酸背痛,洗完澡换了睡衣,刚从浴室出来,就看见陆重寒坐在沙发上把玩着她那把m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