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来信
“见字如晤，数日未见，已觉良久，卿卿近日可好？吾率军南下，不日将至南郡，平安，勿念。”
阿茴拿着这张跋山涉水而来的信件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依依不舍地将信件细细折好放在手边。
“唉——”阿茴长叹出一口气，潇湘披着外衣举着油灯走近问道：“小姐，现在给王爷回信吗？”
虽然两人分别的时候有些不愉快，但如今阿茴担忧远比生气更多，今日看到成子捎过来的书信，那股子无名火无端就消了下去。寥寥数字却无不在牵动她的心弦，就像期盼着一颗心有了寄托。
阿茴想到李彦兮日夜兼程后，在孤灯下写下这封信，而后顶着一双祈盼又无辜的眸子望向远方的样子，他是不是眼巴巴等着自己的回信？思及此，阿茴忍不住轻笑出声，莫名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爱。
阿茴叫潇湘拿来纸笔，批了一件外衣拎起笔就要回信。但是在笔尖即将触及帛纸一瞬间，阿茴又拎起了笔，千头万绪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窗前栽种的树木被吹得哗啦啦作响，送来一阵清甜的桂花香，她无端地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和杨杜松几人一起摇桂花树，她和杨川谷站在树下，举着簸箕，杨杜松和李彦兮爬到高高的树杈上，用力一摇，桂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洒他们满身，最后携了一身桂花香回府。
用自己亲手采摘的桂花制作的桂花糕，总是格外香甜软糯。阿茴尤记得大家伙看到刚出炉的桂花糕时一起发出的赞叹。
阿茴淡笑着下笔，“驿站的桂花开了，天气已然转凉，你要注意添衣”写到最后，她不忘添上一句，“家兄顽劣，务必多加照拂。”
当李彦兮将信中最后一句转告随军的杨川谷时，他气得跳脚，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写完信，天色已晚。阿茴揉揉酸胀的眼睛，用手捡起几朵吹拂在帛纸上的几朵桂花，细细一嗅，似乎帛纸上也染上了桂花的香味。她想了想，重新将桂花用帛纸包好，叫了门口的成子进来。
“你带来的侍卫我会留下，但是你要回到王爷身边。”阿茴坐在屏风后，吩咐道。
成子接过潇湘递过来的信件，闻言皱了眉头，呐呐道：“可是王爷吩咐”
“王爷既然将你派遣给我，就说明你要听命于我。”阿茴道，“因此，你回到王爷身边，这便是我的第一个命令。”
成子有些犹豫，还想反驳，阿茴加重语气，坐直了身子，“你这是要违抗命令？”
“属下不敢！”成子低头道。
“你回去，我才可以更放心。”阿茴放缓了声音。
“属下明白了！”成子重重颔首，“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驾！驾！”成子骑马离去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散在夜空中。
阿茴躺着床上慢慢咀嚼着李彦兮信中的信息，“南郡信中没有提到与蒋文玉的大军汇合，为什么楚军还没有来？刚刚应该问问成子的！”阿茴越想越烦闷，禁不住胡思乱想，听闻这蒋文玉行事颇为怪异，好像也不太合群，他该不会违抗军令吧？刚想完赶紧又呸了几声，“不会的不会的，蒋将军治军严明，定会以身作则的！”
就这样，阿茴强迫自己阖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进入梦乡。
而今夜同样没有睡意的还有李淑语，她身上还穿着红色边襟玄色曲裾嫁衣，嫁衣上绘满了仙鹤、凤凰图案，她手下细细感受着图案样式的纹路，看着侍女将自己头上的华贵头饰一一卸下。
“公主，该洗漱了。”侍女轻声提醒正在盯着铜镜发怔的李淑语道。
因为要被送往乌孙和亲，先帝赐予李淑语解忧公主的称号，因为着急离开，李淑语甚至没能和还在淮南的父亲一面。
“知道了，我自己来就好，你们退下吧。”李淑语道。
“是。”侍女们应声退下，李淑语等到人都走光了才露出疲态，双手撑住了两边的太阳穴，似乎脑袋有千斤重。
她是一国公主，尽管她小时候比起其他翁主或者公主要自由得多，但是礼仪和克制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更遑论此次出发前包括她母亲在内的一众人对她的耳提面命。
这些无奈和心酸她不能过多地向别人提起，更多的是自己反刍一样自己痛苦地回味。她现在代表的是一个国度，她的一言一行，可能会影响到两个国家的关系。
李淑语并没有去洗漱，她循着桂花的香气走到窗前，伸出素手接住了几朵飘零的桂花，随后又将其抛出，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隔壁客房支起的窗户前投下的影子。只一眼，她就知道是谁。
这时候马上离开反而有点欲盖弥彰，李淑语假装没有看见，站定一会才打算转身离去。
“早些休息，公主殿下。”那人说道，见没有听到相应的回答，那人又加了一句，“明日，明日还需赶路。”
“你不该如此。”李淑语打断他。
那影子低了头，慢慢道：“我愿意。”
“如果你也愿意，这世界上可以没有解忧公主和淳于明，只有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
“看到那些人了吗？”李淑语不答反问，虚虚指了驿站前走过的几个身影，身影有大有小，他们在深夜中就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三三两两地在驿站附近的树丛找地方歇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被匈奴游寇扫荡之后流离失所的百姓。”李淑语深吸一口气，“现在，你还愿意吗？”
窗前的黑影陷入沉默，李淑语继续道：“你不会愿意，我也不愿意。我是李家的女儿，也是天下百姓的女儿，如果嫁入乌孙之后我真的可以促使两国联手击败匈奴，让所有百姓不再惧怕匈奴铁骑，我甘之如饴。”
李淑语说道，轻轻碾碎落在窗棂的桂花，“淳将军，本宫要去歇息了，接下来还得辛苦您护送，你也早些吧。”
一声本宫立见亲疏，李淑语说完径自离去，只有那个黑影久久伫立在窗前，一动不动，直至天明。
通往西域的宫道上有着络绎不绝的商队，其中有不乏经验老道的精明商人，也有初出茅庐行走江湖的毛头小子，不时还有好奇张望的异域商人，但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见到迎亲队伍到来无不驻足行礼，以示尊敬。
阿茴将李彦兮派来的十二名侍卫装扮成普通奴仆模样，安插在队伍各处，以防不备之需。
这天正午，宫道边上的一个小茶摊异常热闹。原本在茶摊休憩的商人停下了议论的动作，伸长了脖子朝外张望。
不一会儿，乌泱泱的一队人马便来了跟前。众人辨认出这是和亲的队伍，老早就退到一边的位置，也不再高声说话。
只是阿茴等人也并没有全部涌入茶摊内，只简单要了自己的吃食便分散在树荫上歇息了。
阿茴将买好的干粮包好，察觉有人在看她，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商队中几名半大的孩童，漆黑懵懂的眼珠子正直直地打量着自己。
她这一抬头，孩童的父母也发觉了，紧张又歉意地伸手拉住自己的孩子暗斥。阿茴看了并不介怀，大大方方地扯下面巾，冲那几个孩子微笑颔首，然后走到茶摊前的树荫里，在一块大石下坐了下来。
此举让店铺内等人放下戒心，人们渐渐也开始交谈了，只是声音相比之前低了不少。
“听说老李的商队遭劫了？”一妇人忧心忡忡问道，她拍了拍怀里半大的小孩，望向坐在她身旁的几个人。她原本是跟着这商队前往娘家看望双亲，今天忽然听说有过一面之缘的一支商队被游寇劫道了，不禁也有些害怕。
“顾大娘，你莫要担忧，”她身旁一位中年男子捋了捋长须说道，“老李为了赶路，脱离宫道选用了捷径这才惨遭横祸。我们商队距离牛头村还有一段距离，又在宫道上，更何况，”他顿了一下，语气与有荣焉地说道，“咱们还遇上了公主，那些盗贼还敢找咱们大汉朝皇室的麻烦不成！”
余下之人纷纷点头，先前说话的妇人一颗悬着的心放回远处，紧蹙的眉头放松了些。她叹了一口气，“青天白日之下，那些人胆子真够大的！可怜了那支商队的人了！”她轻轻捂住怀里小孩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听说，他们连妇孺都不放过！”
众人缄默，只有小火炉里头的水咕噜咕噜地沸腾翻滚着。
“大哥，你们说的可是向东北方向走往牛头村的那条路吗？”阿茴起身拍了拍身后衣衫的灰尘，“我们今天还想着要不要走那条道，可以快点。怎么了？那条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此语一出，那桌的几个人纷纷阻拦，“要不得！要不得！”
“哦？愿闻其详。”阿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