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分歧
阿茴早在成子进门一瞬间撒开了手中的腰带,此时正在用袖子擦着鼻子下的血迹。
“等一下。”李彦兮给她递过来一张洁净的白色手帕,“用这个。”
“这不是”阿茴道。
“不是,这是新的。”李彦兮用帕子轻擦阿茴的脸蛋,“回头记得给自己开一副下火的药。”
他看到阿茴薄薄的外袍下就穿了一件单衣,知道她应该是林氏起意过来找他的,“怎么大半夜跑过来了?也不穿过一件。”说着拿了一件黑色边襟日月花纹的深衣给阿茴披上。
“对对!我有要紧事和你说!”阿茴正色道,“我今天不是见了谢碧陶吗?她卜了一卦。”阿茴将卦象与李彦兮细细说来。
“如果箴言没错,那最有可能起兵的不就是长沙王?”阿茴有些担忧,“虽然之前我们也有预测,但是这一卦是大凶之象,比我们预想都要差”
“我知道,”李彦兮淡淡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早在皇上昏迷之时,就已经有眼线和我禀告萧彧私自屯兵。”李彦兮给阿茴系上腰带,“皇上醒来之后,萧彧那边似乎谨慎了许多,转移了练兵的地址,我们目前还在查探。”
李彦兮系完带子之后才发现阿茴神色不对劲,他垂下眼皮,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所以其实这一切,你都已经计划好了?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部署好了吧?”阿茴问道,看见李彦兮没有反驳自己说的话,知道这几件事都被自己说中了,莫名觉得委屈,整个背部松垮下去,“你做这些事情之前,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李彦兮衣袖下的拳头渐渐攥紧,抿嘴道:“我以为你会理解。”
“我理解!我能理解!”阿茴颔首后又摇头道,“那你能理解一下我吗?”
“你刚刚接管淮阳国不久,兵力根本不是长沙国的对手,此时皇上病重,二皇子也情况不明,整个朝堂乱成一团,谁敢肯定那些大臣一定会全力支持你?就别提那些个诸侯王就想坐山观虎斗,白捡个便宜!”
成子站在门外,耳朵尖动了动,尽管知道门内两人不会听到自己的声音,但还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他心想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呀,怎么就吵起来了?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争吵,因为他非常惊奇地发现他们不苟言笑的王爷软了声音耐心解释着。
“阿茴,我知道我这样做是有风险,但是我与萧彧要有一个了结。”李彦兮低低说道,“我本来打算晚点再和你说的。”
阿茴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渐渐红了眼睛。她知道李彦兮与萧彧之间需要一个了结,知道李彦兮必须去将他的母亲救出来,不管是为了他的子民或是母亲,他都责无旁贷,她应该全力支持李彦兮。只是当她听到李彦兮想着要瞒着自己以身涉险时,她还是不能免俗担心和生气,乃至被欺瞒之后的委屈。
“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阿茴双眼渐渐盈了水光,“要是这次你叫我怎么办?”
李彦兮看着阿茴委屈的小模样,有些无措,再不复方才的轻松,他将阿茴圈进怀中,道:“是我不好,我应当提前和你说的,你别担心,我有把握的。不哭了,好不好?”
阿茴知道自己可能有些无理取闹,只是她回想起之前在丰宇县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无底的绝望,那感觉至今还能让她不自觉地打寒噤,她真的太害怕了,她不想再经历多一次,“阿彦,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再想一个稳妥一些的法子?”
成子早在两人争吵之时默默站远了,此时他看着王府看门的下人沿着长长的游廊走了过来,瞧着步伐有些急。
“阿六,怎么了?”成子迎了上去,名为阿六的下人额头上都已经沁出了细汗,此时话都说得不利索,“宫里,宫里传来消息,二皇子醒了!”
“哦——”成子说道,“还以为怎么了呢,我这就去禀告王爷!”他想了想屋里头剑拔弩张的两人,补充道:“我待会就说,你先下去吧。”
屋里说话声渐渐小了,成子不知道两人聊得如何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进去呢,就看到阿六又跑了回来,这回老远就听到他的喘气声了,离近了一看阿六额头都沁出细汗了。
“这又怎么了?”成子抱着长剑道。
听完阿六的禀告,成子脸色一沉,快步走到门前,轻敲了两下门,沉声说道:“王爷,皇上不好了。”
鸿厉十三年,永阳帝驾崩,二皇子李越继位,改国号为永乐。代王与嘉庆长公主代为辅政,直至皇帝有能力自己决断朝堂之事。玉夫人和李美人祸乱朝堂被杖杀,其余党羽均被铲除。
令人提心吊胆的朝堂更迭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而令众人意外的是传闻在蜀中葬身鱼腹的淮阳王在京中护驾有功,被擢为定国大将军。另外,永嘉帝临终前下令将前太子削为平王,终生□□在王府中不能外出,但是前太子的外祖父——钟劭却被召回宫中继续担任新帝的太傅及丞相一职。
众人不禁唏嘘,纷纷夸赞永阳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却也有人嗤笑,不过都是帝王的相互制衡之术罢了。朝堂上,长公主、代王和丞相相互牵制;军事上,北有斐勇和杨安平互相制衡,南有李彦兮与萧彧对质,而长安有淳鸿光坐阵,短时间内朝堂根基不会动摇到根本,永阳帝最大程度地为自己心爱的新小儿子铺平了道路,最终一切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喟叹,消失在风中不见。
当被圈禁在府中的钟劭听到懿旨时,不禁老泪纵横。短短一两个月,他的鬓角已经霜白,女儿惨死,自己的外孙疯癫,就连自己也险些被抄家下狱,多日的操劳让他一下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他缓慢而坚定地弯下脊梁,跪俯在地,哽咽道:“承蒙先帝嘱托,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国丧期间,长沙王萧彧起兵造反,他率领着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地从长沙出发,兵分两路,一路兵马直逼两淮地区,另一队兵马直奔长安而来。代王与长公主商议之后,决定派出淮阳王率领五万大军南下御敌,同时下令楚国蒋文玉率三万大军随后援助。
而在此之前,李淑语早已经在去往乌孙国的路上了。
在路上听到永阳帝驾崩的消息,她的心情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毕竟她要去和亲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并不会因为换了一个皇帝而有所改变。
同样在脸上没有见到什么神情波动的还有阿茴,她将脸上的因为沾染了不少黄沙导致看上去有些老旧的藏蓝色头巾往下扯了扯一点,取下马背上的水囊喝了一口。
永阳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和亲的事情一拖再拖,在自己撒手西去之前早早命令送嫁队伍出发了。如此一来,所有礼节能省即省,好在一早的对亲仪仗和队伍早就已经备下了,将裁剪好的嫁衣比对着李淑语的身材尺寸略加修改,一行人就火急火燎地出发了。
果不其然,出发没几日就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一名高大的男子从队伍前头骑着一匹黑马往回走,等走近了中间一辆四方马车,他举起手,手指靠近车壁的时候踌躇了一下,最终指节还是落了下去,“公主,再走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驿站休息了。”
马车内传来女子的回声,“嗯。”
阿茴装作没有看到,将脸上的布巾再次蒙住自己半边脸,想起自己与李彦兮的不欢而散,舔了舔嘴唇,满嘴的苦。
回想那日,她提出要跟着他对决萧彧,却被他一口拒绝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上战场。”听到这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心里是苦还是甜。
尽管她一再要求,李彦兮的态度却不见分毫松动,最后阿茴一肚子恼怒,听说李淑语的送嫁队伍马上就出发了,想着自己也是要回漠北的,正好有一段路与他们同路,便携了卫玉等人一同上路了。
只是她没想到,护送和亲队伍的使者竟是淳于明,这个看上去略有拘谨不善言辞的青年将领,竟毛遂自荐作为和亲使团的使者。而先帝也不知出于何种考量,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奏。
要前往乌孙,首先得经过长长的河西走廊,然后绕过天山,最后才到达乌孙国界。在这遥远曲折的路途中,戈壁滩上的恶劣天气和一点小病都能取人性命,更遑论在这曲折遥远的路程中,有可能会遇上凶狠的盗寇以及匈奴的探子,不可谓不凶险。
一阵大风吹来,裹起粗粝的沙石,众人放慢了脚步,纷纷以袖掩面。阿茴眯起了眼睛,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吐出的热气浸暖的面前的布巾。怕李淑语有意外,要亲自护送她到乌孙才安心,代价却是亲手将心爱的女人交给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情意对于李淑语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临近黄昏,众人终于到了可以歇脚的驿站。昏黄的油灯下,阿茴掬着清水洗脸,最后一次擦脸之后,清水已经布满了黄色的沉沉浮浮的小砂砾。
门外传来敲门声,阿茴以为是阿福煮好热水了,应声道:“这么快?”
门外应道,“姑娘,有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