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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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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茴扶正头上的簪子,缓步走向闻云,摸了摸他的额头,叫了几声,“师兄?你醒了。”

    “嗯。怎么哭了?”即使在黑夜,他看不清阿茴的模样,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压抑的悲伤。

    “没什么,想家罢了。”阿茴在塌前坐下,两人都沉静着不出声,阿茴静静听着闻云微弱的呼吸声,苦涩的药味萦绕在她的鼻尖。良久,将睡将醒的闻云听得阿茴的声音,这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清晰,“师兄,你心中可有怨恨?”

    闻云睁大眼睛看向黑夜,指尖微微收缩,嘴唇轻轻翼动,“有,也没有。这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权衡利弊?”阿茴不由得嗤笑出声,“怎么个权衡法?这几万人的命就不是命?”

    闻云叹了一口气,“天灾人祸,时也命也。”

    闻云说了几句话之后沉沉睡去,阿茴回想着闻云和她说的,“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坚守道义,恪守本心,心中有善,不要让愤怒和仇恨迷惑了你的眼睛。”这是闻云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阿茴在闻云塌前枯坐了半宿,一阵风吹来,那里头呛鼻的血腥味和某些东西焚烧之后的焦味似是叫阿茴回过神来,她眼神渐渐有了聚焦点,喃喃道:“可是师兄,在这乱世中,恐怕只有道义是不够的的。”

    她扯出一条布条缓慢地一圈圈缠住自己的手掌,而后解下尘封已久的九节鞭,坚定地起身,“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相信我听到的,相信我感受到的。”

    我看到的,是黄色的纸钱和肝胆俱裂的哭声在屋宇上纷飞。我听到的,是无数百姓绝望而又压抑的眼神的呐喊。我感受到的,是不甘!愤怒!是刻骨铭心的痛!

    她的眼神清冷得慑人,瘦削的脸庞上似乎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她像是和昏睡的闻云在说话,更像是和黑夜中的魑魅魍魉宣战,“如果这就是炼狱,我就会一会这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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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擦亮,阿茴换了一身衣裳,从井里打上一桶干净的清水,井水沁凉泼洒在脸上,阿茴看着水中的自己,僵硬地扯了一个笑,水面摇曳晃动,叫她的笑更加支离破碎,显得有几分怪异。

    阿茴就着倒影将头发挽好,将九节鞭放进药箱,拎起药箱就往外头走。

    “阿茴,你这是?”早起的谢大夫叫住了阿茴,这一大早是要去哪儿啊?

    “谢大夫,”阿茴轻轻颔首,“前两天大家服的药不是有些见效么?昨天采药遇上一位老伯,他央我去帮他儿子也看一看。”

    这算是这段时日里唯一的好消息了,有几名病人的病情有了起色,有一两位甚至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

    谢大夫捻了捻胡须,“如此,但还是要叫人和你一起去啊,姑娘家一个人行走不安全。”

    “无妨,那老伯家就在附近,还有我也有武艺傍身,谢大夫不必忧心。”阿茴不顾谢大夫的劝说,轻轻一挥手,“走了。”

    阿茴拎着药箱走了两条街道,突然顿住脚步,冷冷道:“出来!”

    “姑娘。”成子从小巷子的转角走了出来,昨天遇见老伯不假,但阿茴根本没有给老伯承诺去诊治。

    “我不用你跟着,回去吧。”阿茴道。

    成子没有做声,但还是默默跟在阿茴身后,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

    阿茴也不管他,只是等到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停下脚步和他说,“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听我的,知道了吗?”

    成子颔首,他认得这路,是去杨义府上的路。

    越走道路越宽阔,游走在街上的流民就越少,再转过一条大街,路面整洁,两尊石狮子突兀伫立在两人面前。

    “你们,是干什么的?”门前两个小厮指着阿茴站立的方向,凶神恶煞地问道。

    阿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刚想作揖,却看到那两个刁奴冲向两人身后,朝地上一团东西拳打脚踢,“腌臜的胚子!讲过多少回了?这也是你能呆的地儿?打你都脏了爷的手。”

    阿茴轻轻掀起眼皮,抬头一望,街角处缩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两人身上长衣已然不见,身上的短衣也是破烂不堪,头发乱乱糟糟地粘连在一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头上是否已经长了虮虱。小的那个前额突出,面黄肌瘦。大的那个半边短衣下的肋骨清晰可见,只拼命地用身子护着孩子,“砰”一声,他的头颅撞上墙角,像只死鱼挣扎了一下便没了气息,只剩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爬向血泊。

    阿茴收回视线,捏紧了药箱的带子,低下头敛住了她的神色。

    “你们两个又是做什么的?”那两名小厮嫌恶般地跺跺脚,转向阿茴和成子问道。

    “两位大哥,”阿茴笑得恬静,“我是来拜见杨义杨老爷的!”

    “又是一个不更事的!”高一些的小厮趾高气扬道,“现在杨府的主人是杨利,我们老爷是杨义的亲侄儿,杨老爷走的时候亲手将杨府交给我们老爷的。”

    “哦?”阿茴作惊奇状,忙告罪道,“倒是小女子消息闭塞了!”又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久闻杨老爷为人行侠仗义,我与父母失散,带着弟弟本想来投靠杨老爷,没想到”

    阿茴清秀的模样落在两位眼里,那两位小厮心照不宣地一笑,其中一个咳了两声道:“咳咳!我们老爷也是义薄云天,姑娘远道而来,姐弟两人在外头遇到歹人就不好了,这样,我先去通报一声,你在此等我消息!”

    阿茴既感动又感激,忙道:“多谢这位大哥,小女子略懂药理,若是能够在杨府留下,定当肝脑涂地!”说着就拉着还愣着的成子下拜。

    那两个小厮看着成子呆愣的模样,只道他已经高兴怪了,又瞧见阿茴眼眶泪光盈盈,喜极而泣的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一时都心痒痒的,忙不迭地跑进去通报去了。

    “姑娘,你看。”成子站起身,以眼神示意阿茴。阿茴依言望去,只见杨府侧门处传来声响,一辆马车停在侧面,几个奴仆进进出出搬着什么东西。

    “狗东西!小心些!”领头的小厮在一旁催促,“洒了一粒都唯你们是问!”

    “他们竟然有这么多的米!”成子惊叫道,市面上的大米千金难求,原来是有人私藏抬价!

    阿茴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滴,望向街角处干涸的血块,喃喃道:“很快,就不是他们的了。”

    前堂玉壁陈列,金樽无尘。穿过游廊,一只雄伟骄傲的公鸡在引颈高歌;走过前院,啾啾鸟鸣不绝于耳;水榭旁,一群鸳鸯欢快戏水,真是好一个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

    天与地的差距,竟只有一门之隔,荒诞可笑至极。

    杨利在前厅召见了阿茴,这小美人欲语还休,虽然抬头的时间不多,但往往就是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最为勾人,他越看越爱,最近瘟疫盛行,又遇上饥荒,像这样水灵灵的小美人可是不多了。

    杨利想了想自己府里那几位憔悴的妻妾,只觉眼前的人美得像荒芜的原野里一束洁净无瑕的花儿,不由得软了语气哄骗道:“听闻阿茴姑娘精通医术,这段时日瘟疫盛行,我心里头不安得很。阿茴姑娘如果能留下来,帮我好好调理身体,我定当好好犒劳姑娘!”

    “谢谢杨老爷!成子,快点给杨老爷谢恩!”阿茴用袖子擦擦不存在的泪,“承蒙杨老爷不弃,小女子定当好好报答老爷。”说到报答二字的时候阿茴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杨利,复又快速低下头。

    这下杨利更加心猿意马起来,仿佛受到了鼓励一样搭上阿茴的手背,轻轻拍了几拍,大声吩咐道:“来人哪!给阿茴姑娘准备上好的客房!”他温声道:“我与阿茴姑娘一见如故,不知阿茴姑娘什么时候方便看诊呢?”

    “一切但凭老爷吩咐。”阿茴盈盈一礼。

    这下杨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大手一挥道:“今日我这心乱得很,这病怕是不能再拖了!今晚,就今晚吧!阿茴姑娘,你看可好?”

    “好。”阿茴适时地朝杨利娇羞一笑,退了下去。

    堂上的杨利自鸣得意,以为是自己的英俊相貌叫阿茴一见倾心。他身边的随从也很会看脸色下菜,纷纷恭维起来。

    “我们老爷一出场就把那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的,老爷当真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那是!想想前几日那不自量力的闻云,都不配替我们老爷提鞋的!”

    杨利平时最恨的就是读书人,因为杨家一家经商起家,被不少人骂一股子铜臭味,以前大家总是在说闻云如何如何才貌出众,那日一见闻云他便起了报复的心。

    又有一小厮恭贺道:“恭喜老爷抱得美人归!”

    杨利仰头哈哈大笑,心情大好道:“看赏!”

    前厅满堂的笑声飘了出来,回到客房净完手的阿茴轻轻吹了吹龙鳞匕首,仔细端详着冷刃,轻声对成子道:“成子,你听,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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