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上元节（下）
使者被刺杀的那一天，谢碧陶在宜春苑外的曲江池遇见了李良硕。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李良硕看着苑林走动的几只仙鹤，“我其实是有过婚约的。”
谢碧陶一时紧张起来，“啊，我好像没什么印象呢”
李良硕闻言静静看着谢碧陶，“也是，当时应该留个婚书的，是我大意了。”
谢碧陶不知道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好呆立在原地。
要知道，她紧张到手脚都快顺拐了。
“不过没关系，”李良硕狡黠一笑，“我会帮她想起来的。”
两人同时都回想起往事来。
那天是上巳节，母亲给谢碧陶换上了一件粉粉嫩嫩地桃红色小深衣，又在她的额间画上一个娇艳的桃花花钿，携她进宫拜见皇后。
谢碧陶这般装束后与平日似乎是变了一个人，连皇后都是在谢母口中确认后才知道这原来是同一个人。
李良硕在参加宴席的时候也看见谢碧陶了，他觉得这小女孩长得好似小道长，又好像不是小道长。
那时候李良硕的视力已不像平常人那样好了，隔得远了看不大清，他好奇得紧，只好亲自确认一下，“陶然居士？”
谢碧陶看着几步开外的李良硕，突然起了那日后想起来觉得该死的玩心，“六王爷是将我认错为哥哥了吧？”
什么？陶然小居士是个男儿身吗？李良硕摸摸脑袋，他好像听谁说过小道长是女孩来着呀？
谢碧陶给李良硕作了一辑，“我是他的妹妹，我叫谢小桃，桃花的桃。”
是兄妹么？长得可真像啊！
“我们俩是孪生兄妹，你仔细瞧瞧，我比兄长更白些。”谢碧陶装模作样地指着自己敷了粉的脸说道。
李良硕眼神不好，自然也不好上前盯着一个小女儿看，听她这么一说好似还真是。
肤色不太一样，嘴巴好像也有些不同。
加上谢碧陶浑然天成的好演技，李良硕还真的就信了。
这次之后谢碧陶好像找到了新的乐趣，每逢节庆进宫就装作陶然居士出门讲道，自己穿作女装与李良硕戏耍。
有一回谢小陶又进了宫，李良硕听闻谢家要前往漠北，心中不舍。
几杯好酒下肚的谢小陶忘乎所以，做戏上了瘾，当下就说，“我有一个法子，叫你可以经常见到我与兄长！”
“什么办法？”李良硕问道。
“娶了我啊！”谢小陶笑得花枝乱颤，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没想到李良硕竟然当了真，“好！”
后来李良硕才知道，谢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孪生子。
只是那时谢碧陶一家早就已经前往漠北，山高皇帝远的，罪魁祸首当时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戏言竟成了一笔还要还的债。
之前李良硕一直没提这事，谢碧陶还以为翻篇了。
这时她一听李良硕的话，真是心惊肉跳，悔恨不已。
李良硕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而是走在了前头，“此去太行山路程遥远，山路颇多，一老一小行走肯定有诸多不便。”
他伸手拨开几束低垂下来的树枝让谢碧陶经过。
“上元节之后我会前往代国就藩。”李良硕不紧不慢，“可以顺道护送你们到太行山。”
谢碧陶侧身从李良硕身旁经过，闻到了了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听到李良硕这样说，谢碧陶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
自己又不失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也有自家的侍卫一路陪同到太行山。
再说了，此去太行山的路走的多是官道，好像也没说过有过什么意外发生啊。
谢碧陶将这几个理由细细揉开与李良硕好好分说。
但李良硕轻笑了一下，轻飘飘来了一句，“就怕劫的不是财。”
谢碧陶当时就愣住了，难道是说担心会有人劫色的意思吗？
劫祖父的色是不可能了，那？
谢碧陶抬头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李良硕，我怎么觉得您更危险呢？
李良硕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上元节当天他微服私访，就去了谢家拜访了谢道长，可谓是雷厉风行。
谢良本就欢喜这位谦逊低调的六王爷，对他的造访十分欢喜。
一听说他可以顺带护送自己与孙女前往太行山，这一路上能得皇家庇护又可以与李良硕谈经论道，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
谢道长捋着长须，“贫道无以为报，代王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转告我的孙女阿陶，她年轻，脑子也灵活，或许可以帮上一二！”
谢碧陶瞪大了眼睛，真是有苦说不出，祖父您接受也就罢了，怎么就叫我来报恩呢？
“他说西市这里有一家元宵卖得很好，叫我请他吃上一碗便算把恩情还了。”谢碧陶幽幽道。
“啊这”阿茴感叹道。
“你也觉得很荒唐对不对？”谢碧陶看向好友。
“真是麻雀叮了牛屁股啊！”阿茴真心道，好手段！
“什么？”谢碧陶不解。
“雀食牛啊！”阿茴语重心长，看向谢碧陶的眼神甚至有些羡慕，“阿陶，那我不耽误你请代王吃元宵了，我先行一步！”
“哎！一起吃一碗呗！”谢碧陶在身后喊道。
阿茴摆着手笑着穿过人群，却只看到李彦兮一人站在原地，来来往往的人不断推搡着他。
“解忧他们呢？”阿茴张望四周。
“他们先走了。”李彦兮道。
“那你怎么不站到边上去啊？”阿茴问。
“怕你找不到我。”李彦兮道。
阿茴听了忍不住低头轻轻咬唇笑了一下。
“你”两人同时开口。
“我”两人对视。
“你先说吧！”再次异口同声。
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空气中一丝尴尬被抹平在映红了的夜幕中。
两人不再去纠结宜春苑媚香一事，就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给你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李彦兮提起手中一个精致梨木花灯。
他方才就站在一间卖花灯的摊位前，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别致的小风灯。
这盏小风灯是一头小奶狗的形状，周身绘有红白两色花纹，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尾巴翘翘。
李彦兮莫名觉得阿茴会喜欢这只灯笼。
阿茴接过风灯，这灯便在两人中间悠悠转起了圈。
阿茴摸摸风灯小狗的头，那小狗竟还吐出了一条小小的粉嫩舌头。
看着小狗蠢萌的样子，阿茴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又呆又可爱！”
几个稚童呼啸着追逐跑过大街，身后的父母忙不迭地抓了这个，又叫那个。
阿茴心念一动，拉拉李彦兮的袖子道，“阿彦，我们去一个好地方！”
周围的人太多了，李彦兮将自己的袖子塞在阿茴的手中，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
渭水河畔前，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河灯，黑曜石般的夜幕下星星点点的孔明灯冉冉升起。
“阿彦，我陪你放爆竹，还有烟花！”阿茴怀里捧着各式烟花爆竹，“还有还有，上好的孔明灯！”
阿茴手舞足蹈地摆弄着两人采购回来的物品，“先放烟花好了！”
李彦兮眼眸里似乎也溶入了这温柔的星光，“好，我们一起放烟花！”
数支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向天空，绽放出烂灿绚丽的光彩。
阿茴笑得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两个小酒窝似是盛满了甘甜的美酒。
远处几个星星正好落在阿茴的发髻上，一闪一闪，可爱灵动。
李彦手指微动，虚虚地握住了那几颗星星。
如烟花绚烂，似星河秀美，上天下地，只此一人。
“阿彦你快来，写上你的愿望！”阿茴看着支起来的孔明灯，兴奋地朝李彦兮招手。
孔明灯相伴相依飞向远方，两人浅笑着看向对方。
“阿茴，来淮阳吧。”烟花与灯火的亮光如同一张温柔的轻纱落在李彦兮的脸上，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无比深情。
“来看看我的国。”李彦兮如是说。
晚风吹拂，阿茴闻到李彦兮身上清清淡淡的檀木香，还有一股吃完元宵的香甜味道。
周遭的锣鼓声、鞭炮声、人潮涌动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此刻阿茴觉得一切都她而去，只剩眼前之人。
“我真的可以去淮阳吗？”阿茴用手拂开落在她唇角的顽皮发丝，笑着问李彦兮。
李彦兮看着阿茴满怀期待的双眼，忍不住用哄小孩的语气笑着和她说，“阿茴，我可是一国之主啊！你想住多久就多久。”
从决心私自调查私盐一事起，李彦兮便站到了李侗和萧彧等豪强的对立面。
那时候他无权无势，在确保夺权成功之前他很多事只能独自行动，只因他不想事败之后连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杨家。
这也是他回京之前疏远阿茴的一个原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那一言为定了！”阿茴笑得顾盼生辉，眉眼弯弯。
四周红彤彤的亮光落在阿茴脸颊上，真真是唇红齿白，天真无邪。
李彦兮终是忍不住轻轻掐了一把阿茴的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