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人庇护
还真是那位丢失许久的千金,低头不言的百姓暗暗惊讶。
信国公府多年空余着大小姐的名头,起初只嬴京中有名望门路的家族知晓,后来公府常年为长房长媳、也就是这位大小姐的母亲延请四海名医,渐渐地,丢失的明珠也在京中有了名。但未免说起望族憾事,都闭口不谈。
而今证明车内其人身份,众人皆好奇。
管事答后,长久的静默。
直到,一声声轻敲轮椅扶手的“叩叩叩”响起,即使不抬头,也仿佛能在脑中描画出此刻的景象。
他穿着绛紫、沾染了血迹也分辨不清的颜色袍服,紧身窄袖,盘领长袍,静静端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黑色金线边的绸毯,牢牢遮住腿脚和皂靴。
暗纹窄袖包裹的手臂轻搭着扶手,指尖懒洋洋地敲叩着。
响声如来时的车轮轱辘,围观者心尖一悸。
信国公府大小姐嬴京人都有耳闻,无不想见之。但他只轻扫了眼帘幔,便道:“何事喧哗?”
管事立即将适才一番闹腾讲明。
说得清清楚楚,直指王痞子犯事。
王痞子怕见官,更怕犯在这人手里,由他送入牢狱。
孰人不知,他乃殿前司统领,手握六十万禁军的都指挥使,顾镡召。
“殿帅”二字,自他在任始,便成为嬴京众人谈虎色变的存在。
新帝登基的这三年间,权势更甚。
王痞子慌得不行,昏也不昏了,手软脚软地跪在他身前,砰砰以头磕地:“大人,大人饶命!是有人派小的来捣乱,大人饶命!”
管事心下一凛,他以为只是混子闹事,没想到有幕后主使。
目标是谁,大小姐?亦或者信国公府!
管事不再低头,倏然望向四周。
同时,看见了端坐于轮椅的顾镡召正脸。
略薄的嘴唇,点漆凤眸轻轻地凝起,静坐着风平浪静的模样,眼眸下却藏起狂涛骇浪。
“谁。”他脸色顿寒。
王痞子被这弥漫寒气的一个字唬得磕头动作停下,慌张在周围寻找。
不多时,手指向人群里鲜亮的一抹红。
石榴红金流云对襟袄,过于显眼。
王痞子惊又怕,喊道:“是她!是她的婢女给小的银子,让来挡信国公府马车,说、说只是捣捣乱,把马车惊落,让车里人出来露个面就行,小的这才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小的欠赌坊银子,再不还钱,就没命了!”
顾镡召没往那边看,兀自抬手,指尖细微地一动。
两名禁军巡逻兵立即前去,将吓得身体发软、正欲躲开的嵇文玉带至顾镡召近前。
“我,我没有……”
王痞子生怕不能脱罪,打断她,三言两语讲清楚始末:“就是你的婢女!我记得她的脸,还给了我十两银子。”猛地从怀里抓出荷包,迅速丢在地上。
精细姣好的质地,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嵇文玉看到荷包腿就软了,若不是丫鬟扶着,怕要跌落在地。她、她不偷不抢不杀人,只是想让那村姑露个面,出出糗,以卸心头的恼恨。
那信国公青家女眷盛名累累,现在却有个村女,公府心心念念十几年,让她出糗,看嬴京贵人们谁还说青家好?
可万万没想到,堂堂国公府竟如此看重她,派遣的护卫各个威风,这几个痞子连马车都近不了!
还有顾……顾镡召,怎会遇上他?
这几日他分明忙于禁军七卫招募新军及考校的事,缘何抽开了身。
初春里额间竟起了一层冷汗,嵇文玉唇色发白。
此刻她如何为自己脱罪,这番惧怕的模样,也已宣告心虚。
王痞子又说了连串脱罪的话,嵇文玉的婢女再受不住禁军威压,承认了。
究竟是谁安排的,昭然若揭。
顾镡召看了眼嵇文玉,沉静嗓音如鬼魅攀在她耳侧:“嵇小姐,你无事生非,雇凶恐吓旁人,致街市混乱,属寻衅滋事。”侍从推着轮椅转身,他背对慌乱的女子,落下凉薄的字眼,“带走,让嵇太师亲自来殿前司领人。”
不、不行,不能被父亲知晓……嵇文玉骤然醒神,唇瓣抖着,仓乱间心思急转,“顾殿……顾殿帅!我、我是——”
目光倏而定在顺客心酒楼下戴着帷帽的青雁竹和青雁棠,嵇文玉粗粗喘气,脸色变道:“我和青家妹妹们闹着玩,想着青大小姐回京,和她们一道来南大街等候。”
接下来她说的什么,青雁竹二人都没心思听了。
话头突然转移到她俩身上,嵇文玉分明想拉她们下水。
什么同行玩闹!
青雁棠心惊地咯噔,即便隔着帷帽也被顾镡召的威严脸色,招呼得害怕极了,手忙脚乱地摆手称不。
青雁竹反应极快,在军卫亲自来“请”之前,当机立断拉着四妹过去。
她还算冷静,但也惧于殿帅盛威,福了福身,解释道:“殿帅明见,我与妹妹只是来此地歇息喝茶,对这事并不知情,实乃飞来横祸。”
顾镡召办事狠辣决绝,虽不曾错杀,但只要涉及罪名,必然彻查,不会叫其好过。
青雁竹话后才想起,心已凉了半截。
不论事实真相,今日恐怕都要走一遭殿前司了。
她能确保自己和四妹无罪,但……殿前司那种审问犯人、关押罪吏的地方,她们若去了,怕要牵扯出不好的名声,于青氏有碍。
帷帽下,女子清冷的眸色转忧。
顾镡召要拿嵇文玉已成定局,不管是否同行,亦或玩笑,在街市闹事是实情。
至于信国公府的两位……
他双手交叠,指腹按揉着虎口处,敛眸,藏去眼底的阴郁之色。
街市人多口杂,素日办案、问罪需去殿前司治所。
顾镡召心知嵇文玉有意攀扯青家,已有打算。
正欲开口,静立街中的奢华马车帘幔微晃,女子声隔着重重叠叠的绸幔,轻软嗓音宛如她身影若隐若现,乌蒙蒙地入了他耳。
“大人。”她唤道。
顾镡召循声望去,听得不算清楚。
马车之人是青大小姐,他略有耳闻,示意侍从推轮椅。
靠近马车,先是嗅到了一阵熟悉的辛辣气息,很快,淡淡的被风吹散了。
顾镡召冷眸一压。
不等思索那味道从何而来,女子再度唤了他一声“大人”,柔缓而有条不紊地说:“小女蒙家中姊妹怜惜,日日盼我归家,山长水远奔波数里,而今初到,尚未知晓嬴京风土人情一二……”
声音自然转低:“却突逢此祸,还望大人庇护,小女铭感五内。”
音婉转,细语里嵌着浓浓的地方调,不似嬴京官话字正腔圆,软像绵云,本该甜腻,尾音却又灵秀。
顾镡召年少去过多地,却第一次听这种语调,原属陌生,但偏偏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久远记忆里,听过又被遗忘了的。
好在,不足以他失神。
顾镡召略薄的嘴唇挂上冷笑,这次是抬眼,凝眸正视被帘幔遮住的窈窕身影。
一番话简单,却三两句撇清了关系。
一说姐妹怜惜盼她,便无同嵇文玉玩闹惹祸之事。
又道初入京师,不知风尚礼节,是为若不处理嵇文玉,岂非让她这位外乡人看了笑话。
顾镡召本就不打算将青家两位带至殿前司,眼下却被青大小姐将了一军,想“逼”他行事。
乡下寻回的遗珠……
顾镡召沉眉,一双点漆黑眸看进车内,汹涌的暗潮突然被丹凤眼的俊美抹去,他启唇,一字一顿:“小姐说的是。”
“来人。”他盯紧车帘,半眼不看嵇文玉,冷肃地吩咐,“将嵇小姐和这贼人带走。”
禁军雷厉风行,嵇文玉弱质纤纤,还未被禁军桎梏,便眼白一翻晕倒了。
余下只剩王痞子的喊叫声。
顾镡召收回凝视马车的目光,轻一颔首,侍从便推着他,毫不迟疑地离开。
仿佛骤压的乌黑层云消失,回归清明。
众人皆喘了口气,百姓散去。
轱辘轱辘轮子声渐远,青雁竹和青雁棠余惊尤在,还沉浸在刚才殿帅的威压中,手攥着手,踟躇停留原地。
还是管事心态不错,招呼护卫和婢女归位。
愣了下,转身面向青家两位小姐。
他哪知道小姐居然来这儿了,貌似前来迎接长姐。
管事上前,恭敬道:“三小姐,四小姐。”
青雁竹颔首:“李叔。”
青雁棠亦招呼了声,便眼神闪烁,犹犹豫豫:“我们……”
此刻是先回府,还是怎么?
大姐姐就在马车上。
但唐突过去……不行,她们还未正式相见呢。
此时,车内人解了女子愁绪,轻声唤道:“李叔,请两位小姐上车。”
马车,软枕。
香炉徐燃,茶案短桌。
初上车的青雁棠双目只看到这两样摆设,便情不自禁揪起细眉,受惊轻呼了一声。
“啊!”稍尖的嗓音破了车内寂静。
青雁棠捂着脸,羞意沁红了面颊,手忙脚乱:“向大姐姐赔罪,这味道,恕我、我……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