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莫请人神
一身麻衣的男人将羌笛垂下。
方衡退至荀正卿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问：“你是谁？”
可他话音刚落，荀正卿和魅的声音却同时响起。
“是你。”
“是你！”
麻衣男人先看了荀正卿一眼，道：“使君别来无恙。”
接着又看向魅：“许久不见。”
魅娇笑道：“是啊，久到我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
方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脸茫然，心说合着你们都是老熟人了，就我一个外人呗，要不我走？
他扯了扯荀正卿的衣角，压低声音问：“荀公，他是谁？”
荀正卿微微摇头：“我也不知，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顿了顿，他又毫不避讳地说：“事实上，我的影子异术就是他送给我的。”
“嘶！”
方衡不由倒抽了口冷气，荀正卿的影子有诸般妙用，更能看穿敌人的弱点，而这异术之来源，竟是眼前这麻衣男人。
换而言之，连影子这等神妙手段，都能毫不在意地送给仅有一面之缘的荀正卿，这麻衣男人本身的实力又有多强？
方衡心中越发忌惮。
麻衣男人语气温和，摩挲着手里的羌笛道：“诸位给我一个薄面，就此罢手如何？”
魅的笑容越发娇美：“你是关心我，还是担心他们？”
麻衣男人轻声道：“这位小傩师身上背满了各种神祇的雕像和画卷，你能应对得了几道酬神之术？”
他言辞恳切，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你考虑。
而这种恳切背后，又似乎蕴藏着某种令人无法回绝的力量。
魅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之中暗藏愤懑：“你这一副‘都是替你着想’的模样，真是让人觉得讨厌！”
可话虽如此，魅还是一晃手中的步摇，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户出现在它的身后。
这是奇异楼的大门。
魅后退一步，身形隐入门户之中。
方衡自知，仅凭自己和荀正卿二人，绝对无法在这麻衣男人的干涉下，强行留下魅，所以并没有做无用的尝试。
他看着麻衣男人，再次问：“晚辈请教前辈名讳。”
麻衣男人静静地看着奇异楼的门户在这小院中消失，这才转头看向方衡：“你会知道我的名字的，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方衡：“晚辈不明白，请前辈详解。”
麻衣男人又笑了笑：“时机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不过你我今日既然相遇，我便也送你一句忠告。”
“永靖傩师，莫请人神。”
“切记，切记。”
说完这句话，麻衣男人的身影渐渐变淡，倏忽间消失在了墙头。
方衡心中剧震，甚至没有留意到那麻衣男人的离去，此时他的心中，唯有四个字在反复响起。
“莫请人神！”
“莫请人神！”
“永靖傩师，莫请人神！”
方衡仔细回忆了自己几次请神的经过，发现在扬州大狱所请的无支祁，和在寄生的不思议界中所请的天姥，都是属于先民们想象出来的神祇。
而之后的花神女夷、钟馗、二郎神君、关王神，则都是真实的人死后，受后人祭祀，被尊为神祇的。
而那麻衣男人所说的人神，应该指的就是后者。
同时方衡还发现，在请无支祁和天姥时，这两位神祇的力量，都有要将他同化为天心的趋势。
相反，不论是正常请神还是酬神，人神则不会将他同化为天心。
从傩师自身的角度来说，请人神无疑更安全。
可为何那麻衣男人却要说“永靖傩师，莫请人神”呢？
方衡不是没有怀疑麻衣男人的话，但他的内心，同样对请人神毫无副作用这件事，存有很深的不解和疑虑。
如果请人神真的一点影响都没有，那么两汉四百年间，十三位永靖傩师中，又为何有三位傩师化作天心呢？
唯一的解释只有，请人神带来的副作用并不会立刻显现，但其造成的长远影响，或许比化作天心更可怕！
想到这里，方衡已经将“莫请人神”这四个字，死死刻在了脑中。
“方郎君，”这时荀正卿走了过来：“既然存在此地的妖邪已经离去，我们不妨再好好将这宅院查探一遍。”
上一次二人来到这里，发现了魅的存在。
之后二人只是装模做样，并没有仔细检查，以免真发现了什么端倪，反而会激怒藏在此处地妖邪。
此时听荀正卿这么说，方衡立刻点了点头：“荀公说的是。”
二人一番查找，果然发现了新的线索。
在那座茅屋的后方，一片松软的土地上，几块碎石头嵌在土地里，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圈，似乎是某种记号。
荀正卿的影子蔓延过去，将泥土掘开。
只见泥土下并列埋着三个酒坛，封口处都被油纸和黄泥封得严严实实，泥封外贴着红色的封条，封条上写着字。
方衡取出一坛酒，发现封条上面的字迹本就扭曲丑陋，长时间的掩埋，让这些字更显模糊，几乎无法辨认。
他努力辨别才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今日吾儿阿闲出生，吾特封美酒一坛，待吾儿及冠之日，阖家共饮此酒。”
“阿闲！这一家五口，果然是广陵王府中的那一家人！”
荀正卿道：“应该不会有错了。想必周围人是被魅的力量影响了，所以记忆产生了错乱，将阿闲一家消失的时间记错了。”
方衡点头，认可了荀正卿的推断。
当初奇异楼出现是，周围村落的村民们，也是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而之后从奇异楼离开后，他们却又表现得似乎完全不记得此事。
由此可见，魅的能力的确能混乱人的记忆。
方衡又取出另外两坛酒，这两坛应该就是阿闲的父亲，为长子和女儿埋下的。
只不过这两坛酒上的封条，已经被虫蚁啃食，根本看不清字了。
“等等，这是什么？”
这时，方衡忽然发现，阿闲那坛酒的封条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小的文字。
他将眼睛凑了上去，仔细辨认，一字一字地念道：“父，李淳书。”
霎时间，一道惊雷在方衡的心中炸响。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荀正卿，见荀正卿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却也紧紧地盯着这行字。
准确地说，他是盯着“李淳”二字！
世人皆知，当今圣人的名讳是李纯，但这个名字却并非圣人本名。
今上登基前，还是广陵王时，他的名字正是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