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江都老宅
张福裕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喃喃道：“贼人害我……贼人害我……”
方衡捡起两截财裂开的神像，目光忽然一凛，对张福裕追问道：“是什么人把财神像给你，又让你埋在家中的？”
张福裕嘴唇嗫嚅，面色灰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财神像，是一个年轻道人卖给老太爷的。”
方衡回头，只见张朴站在身后，木然道：“约莫大半个月前，我陪着老太爷去城隍庙上香时，遇见了一个年轻道人。他自称是泰山紫云观的道人，有道家仙术傍身。”
“老太爷平素里就信奉鬼神，那道人邀请他去厢房一叙，老太爷便没有拒绝。”
“我没有跟老太爷一同进去，而是在外等候，所以不知道他们在房中谈了些什么，但当老太爷出来时，手中就多了这尊财神像。”
方衡又问：“那道人是什么相貌？”
张朴摇了摇头：“他戴着斗笠，我没看到他的脸。”
方衡将两截神像重新拼在一起，沉声道：“这并非道门法术，而是厌胜术，那人也不是什么道士，他是厌胜师。”
荀正卿微微颔首：“不错，招鬼害人，这的确不是道家的法门。”
方衡将财神像收起，道：“厌胜师为何对张家下手？难道这位厌胜师与张家有仇怨，还是说有人雇了他对付张家？”
荀正卿：“这重要吗？”
方衡目光闪动，不置可否：“或许会很重要。”
此时县丞府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从院墙缺漏的破损处，可以看到一群不良人行色匆匆，正向这里赶来。
方衡无意帮张家善后，他想知道的答案，张家人大概也没办法给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荀公我们先走吧。”
荀正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接着脚下阴影展开，将二人笼罩在内。
霎时间，方衡和荀正卿的身影已从县丞府中消失。
……
江都县一家简陋的客栈后院，年久失修以至于空置许久的柴房外，木门无声摇晃，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开。
随即，方衡和荀正卿的身影显现其中。
“咳咳咳——”
方衡被柴房里的尘灰呛得直咳嗽，他挥动衣袖扇走尘土，接着环顾这破败的，长满蛛网的柴房：“荀公，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
荀正卿面无异色：“嗯。”
方衡诧异：“客栈满房了？”
荀正卿理所当然道：“没有，但我没钱。”
方衡大为震惊：“大佬，你好歹也曾是扬州刺史，又是异人，搞点银钱很难吗？”
荀正卿：“没必要，况且这里已经荒废，不会有人查探，也避免了暴露的可能。”
方衡咋舌，他这才想起来，荀正卿总是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诸如情绪、体面、舒适之类的感受，于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方衡甚至怀疑，若非荀正卿还是肉体凡胎需要休息，他很可能连这么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都不会去寻找。
憋了半晌，方衡只能竖起大拇指道：“厉害，领教了！”
而这么会儿功夫，荀正卿已经从墙角拿出一卷破破烂烂的草席铺在地上，躺了上去：“早点休息，明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他径自闭上双眼。
方衡瞠目结舌：“我睡哪儿？”
而荀正卿却不再回应，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方衡：“……”
无奈之下，方衡只能从柴房的杂物堆里，又翻找出一些还算干净的麻布垫在身下，靠在角落里稍作歇息。
柴房的地面凹凸不平，地上散落着碎石和木屑，硌得方衡屁股生疼。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再看荀正卿，一动不动，睡得香甜。
方衡忍不住嘟囔道：“真是个怪人！”
这一夜额外难熬，直到天色将亮时，方衡才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
可他刚合上眼没一会儿，荀正卿就睁开眼，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草席卷好放回原处，动作麻利得根本不像是个花甲老人。
“方郎君，我们该出发了。”
方衡纹丝不动。
荀正卿见状，一把将方衡从地上提了起来，又推开窗令清晨的冷风灌入，给方衡“强制开机”。
方衡被冷风一激，打了个哆嗦，半睡半醒道：“不是吧荀公，有必要这么早吗？”
荀正卿：“时间紧迫，不可耽搁。”
方衡哀求道：“半刻，我就再睡半刻可好？”
荀正卿：“不行。”
可方衡实在困得不行，背倚着墙壁，眼看又要歪倒在地。
这时，荀正卿脚下的影子忽然散开将方衡笼罩，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杀意侵入方衡脑海。
“靠！靠靠靠！”
方衡瞬间精神大振，直接跳了起来：“荀正卿，你玩儿真的啊！”
荀正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大步走出柴房。
方衡没法儿，只能骂骂咧咧地跟在他的身后，从柴房里走了出去。
清晨空荡的街道上，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两条街巷，很快来到一间紧闭的宅院外。
这宅院的规模并不算大，仅有瓦房两间，茅屋一所，是标准的庶人私宅。
唐朝对于宅邸规模有明确界定。
如扬州的广陵王府，鸟头大门，厅厦连绵，重拱藻井，是典型的王公宅邸的建制。
三品以上，府邸不得过五间九架。
五品以上，府邸不得过五间七架。
六品七品以下官员的府邸，不得过三间五架，不得造轴心舍。
而七品以下的士庶公私宅邸，不得过三间四架，不得造楼阁临视人家，也不得施以装饰，如有越级，则要杖责一百。
荀正卿道：“这就是江都悬案中，消失的那五口人的家宅。”
方衡有些意外道：“十三年过去了，这宅院就没有被旁人占据，或是改作他用吗？”
荀正卿摇了摇头：“非但没有，其中更是保持着十三年前的陈设，纹丝未动。不仅如此，江都县的百姓们，似乎都遗忘了这座宅子。”
“遗忘？”方衡不解：“这么一座宅子在这儿，天天能看到，也能被忘记？”
荀正卿沉默片刻道：“准确说，是它的存在感被无限削弱了，人们在看到它时能想起它，可一旦离开后，又会立刻忘记。”
方衡闻言，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
而就在这时，他却从这座宅院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微弱的奇异的力量波动。
一种似曾相识的力量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