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板桥三娘
听着这毫不掩饰的恶意，方衡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位宾客一眼。
接着他笑道：“您认为在一场吃人的宴席上，宾客就永远是宾客吗？或许大家真正想要分食的，是您的血肉也未可知啊。”
方衡一边说一边握紧了浩然剑，随时防备那宾客出手。
谁知那宾客却没有动怒，意味不明地怪笑两声后，便不再说话。
“难道是色厉内荏？还是在忌惮什么人？”
方衡心中正纳闷儿，忽然听到一阵清脆铃铛声由远而近。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妇人，在玉娘、月娘，以及另几位艳丽女子的陪同下，从五楼更深处走了出来。
说来也怪，如玉娘、月娘等女子，各有风姿，或娇俏，或端庄，或恬静，或妩媚，让人看上一眼就再难忘却。
但这妇人却不同，当你去端详她的容貌时，会觉得并不十分出众。
甚至目光偏移，就会立刻忘记她的长相。
可她在玉娘、月娘等明艳美人的环绕下时，你偏偏又会第一眼看向她，她总是那个最能吸引目光，也最能勾动欲望的女人。
方衡心道：“她想必就是板桥三娘子了。”
不出方衡所料，众位宾客纷纷笑道：“三娘子别来无恙，众宴之宴可该开席了？”
板桥三娘子道：“这是自然。”
她坐上一个空置着的座席，双手举起轻轻拍了拍，楼层正中的池塘立刻发生了变化。
光影变幻间，一个年轻妇人出现在池塘映照的画面中。
这妇人似乎能看到五层楼中的景象，当方衡看到她时，她立刻对着这一座座高大的坐席虔诚叩首。
板桥三娘子声音轻轻柔柔，道：“奇异楼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但前提是，你需支付得起相应的价格。”
“你，愿意交易吗？”
听到这话，妇人谨小慎微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努力掩饰的欣喜：“我愿意交易。”
板桥三娘子：“说出你的愿望。”
妇人小心翼翼道：“小女子自嫁入夫家已有五年，但这五年里，我却没有能怀上一儿半女，以至于夫家嫌弃，娘家无光。”
“近日，郎君又以小女子无所出为由，想要休妻再娶，若真如此，小女子岂还有脸面活于世上？”
“所以小女子今日，是特来求子的。”
众宾客听了她的话，纷纷笑了起来：“求子而已，不算稀奇。”
又道：“老药师，又便宜你了。”
方衡目光扫去，见这位诨号老药师的宾客，正是之前解释奇异楼之四层楼，各自对应的四类人的那位。
观其言行，倒似乎是比其他宾客更好说话些。
老药师哈哈一笑：“既如此，某却之不恭。”
那许愿的妇人似乎是听不见五楼宾客们的闲谈，但当老药师开始对她说话时，她却又能一字不落地听到。
只听老药师道：“这位娘子，求子并非难事。某有一剂药方，服用后再行房事，一旬之内必能怀上。”
妇人喜不自胜，旋即又有些担心道：“上师，这药方一定很贵吧？”
老药师笑呵呵道：“只需通宝一枚。”
妇人闻言，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重复道：“上师，真的只要一枚铜钱？您不骗我？”
老药师：“自然。”
方衡却没有太意外，他猜测老药师一定还有别的条件或要求，毕竟这是奇异楼的众宴之宴，又不是慈善晚宴。
果然，老药师随即说道：“药方虽是便宜，但某多嘴问娘子一句，你是想要个儿子，还是想怀个女儿？”
妇人脱口而出：“自然是儿子，若是生了女儿，夫家必然嫌弃不能传宗接代，只怕还是要再娶的。”
老药师气定神闲道：“是了，既想要儿子，这药方可就不是万无一失了。”
那妇人呆了一呆，旋即问道：“上师神通广大，必定有生男娃的秘方？求上师可怜小女子，恩赐秘方！”
老药师呵呵笑道：“秘方自然是有，却不是之前的价，银锭一两，你拿得出来否？”
妇人像是唯恐老药师反悔，立刻答应：“拿得出，当然拿得出！”
“莫急，莫急。”
老药师的手指轻轻敲着坐席，徐徐道：“娘子再想一想，便是生了儿子，你能管保他身体康健，没有先天残疾，不会胎里不足，早殇夭折吗？”
妇人的神色一僵：“这……这又当如何？”
老药师循循善诱道：“若是产下个病秧子，非但不能继承家业，相反还是拖累，甚至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娘子甘心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奇特的力量，让那妇人的神情渐渐迷茫，渐渐焦虑。
老药师道：“只需一锭黄金，我即可保胎儿康健，免你诸般烦扰，你可愿意？”
妇人迷茫的眼神略微聚焦，喃喃道：“一锭黄金，这……这……”
她有些挣扎，又有些犹豫。
显然对于她和她的家庭来说，一锭黄金这个价格有些高了。
老药师却不再规劝，而是轻轻哼唱起一首小曲，曲曰：
“在襁褓而抚育，尚孩笑而末言。不终年而夭绝，何见罚于皇天。”
“信吾罪之所招，悲弱子之无愆。去父母之怀抱，灭微骸于粪土。”
“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
方衡听出，这是曹魏陈王曹植，写给早夭之女曹金瓠的悼文《金瓠哀辞》，字字句句尽是悲恸哀悼之情。
加之老药师所哼的调子虽然怪异，却凄凉哀婉，勾动人内心深处的哀愁。
一曲唱完，那妇人竟已泪如雨下：“求上师庇佑我儿，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金子来供奉上师！”
老药师的喉咙里响起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声。
可他又岂会止步于此，继续引诱道：“世上父母，岂有不望子成龙的？若儿子出息，当上那进士公，状元郎，岂不是祖上添光？”
“若再争气些，当得大相公，或许还能给娘子挣个诰命回来，你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都说母凭子贵，到那时候，谁还敢轻贱娘子？”
妇人听得动了心，渐渐止住哭声，却又为难道：“但是上师，小女子真的已经没有银钱了，如何还能与上师交易？”
老药师图穷匕见，缓缓道：“没有银钱，用命来换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