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心之恶
方衡双眼一眯。
他本以为这老乞丐知道武祁之死的内情，没想到竟听到了这样一桩秘闻。
方衡冷声道：“你可知污蔑一州司马是何罪？武司马虽然已死，但你若没有真凭实据，官府一样要治你的罪！”
老乞丐叩头如捣蒜，泣不成声：“小老儿句句属实，小女就是被武府掳走的！”
方衡此生最恨的就是人贩子。
前世每每看到新闻里，那些被拐卖的孩子天真稚嫩的脸庞时，都只恨自己不能将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千刀万剐！
此时看着老乞丐捶胸顿足，虽然不至于轻信一面之词，但心中却有一团火燃起。
“你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说来，若武家真在做这龌龊勾当，我定上禀钦差，为你主持公道！”
老乞丐如蒙天恩：“郎君若能帮我，小老儿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郎君大恩！”
方衡摆了摆手：“你先起来，说事情。”
老乞丐抹了把眼泪：“好教郎君知道，小老儿本也是读书人，年轻时还中过秀才，只是亡妻早故，只我一人拉扯小女长大……”
这老乞丐本是淮南道寿州人，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家境也还算殷实。
两年前的元宵节，他带刚及笄的女儿去城隍庙逛灯会，谁知一个没留心，女儿就消失在了人潮里。
老乞丐立马报了官，当地官员却是酒囊饭袋，一个“拖”字诀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足足大半年，竟是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寻到。
老乞丐没了法子，只能变卖家财，背井离乡寻人。
两年来，他几乎走遍了淮南道大小各州县，却一无所获，来到扬州时，身上的盘缠更是花光了，只能流落街头行乞。
不曾想两年没有线索，成了乞丐后却有了意外收获。
老乞丐道：“花子也是分派别的，譬如北城派、驿桥派、大市派等等。各在各的地盘上不得越界。为了过活，我也只能入了北城派行乞。”
“半个月前，我听派里的老人说起，这扬州司马武祁原是一介商贾，最早还是做人牙子起家的。”
“十三年前，这老货捐官做了江都县尉，不曾想此后竟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一州司马的位置！”
方衡也是吃了一惊：“武祁竟是人牙子起家！此事当真？”
老乞丐：“坊间多有这样的传闻，而且武祁买官也是千真万确的。”
方衡：“坊间传闻也未必就是真的，你既然敢说是武祁抢了你的女儿，想必还有别的凭证吧？”
老乞丐道：“若无真凭实据，又怎么敢请郎君主持公道？”
“自打小老儿听了这消息就留意上了，多番打听后，终于从一个吃醉了酒的泼皮口中得到消息。”
“这泼皮的表兄原是武府看后门的小厮，只因爱嚼舌根，泄了主家的密，被武府乱棍打死丢了出来！”
“当时那泼皮喝得烂醉，倒在小巷里骂娘，说是自己拿着武家的把柄，早晚有一日要敲上一大笔横财！”
“我恭维了他几句，便从他口中得知，武祁手底下还有不少人牙子，一直在各州县，搜罗年轻美貌的女子！”
“这些女子被拐后，先是送进武府调教，之后一一分派。姿色好的就送给达官显贵家中当瘦马养着，其余便发派到妓馆任人糟践！”
“靠着这些女子，这些年武祁攀附了不少淮南道乃至京城的显贵，又从妓馆里赚来了大量财货。”
“郎君，天可怜见！这武家今日看着光鲜显贵！可他家的每一个铜板子里，流的都是姑娘家的血泪啊！”
方衡听得怒火中烧。
花朵儿一般的妙龄女子，竟被州官生生掳走，当作晋升筹码和敛财手段？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大唐的吏治已经朽烂到这等地步了？
还是说人心之恶，本就不亚于妖邪呢？
方衡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心绪，又问：“打听到你女儿的消息了吗？”
老乞丐点了点头，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几天前，洗马桥附近的妓馆，丢出来个染花柳病的姑娘。那姑娘浑身是疮，疮裂流脓，脓生异味，便是花子也不愿靠近。”
“我可怜她，将行乞得来的小半张饼子给了她。谁知这姑娘也是武府里出来的，我便向她打探消息。”
“她说在武府时，的确是见过一个长得像小女的，只是一年前就被送走了，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说到这里，老乞丐已泣不成声。
方衡搓了搓脸，取出一粒碎银子递了过去：“去吃顿饱饭，再置办身行头清洗干净，明天早上到驿馆来，我带你去见钦差。”
告别了老乞丐，方衡心里莫名有些烦乱。
他没急着回驿馆，先是扬州城里逛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到九曲池边，选了一家颇有盛名的归云斋吃酒。
方衡凭栏而坐，一壶松醪春在红泥小火炉上温着。
小案上摆着一方酥花糕，一碗灵沙臛，一碟蟹黄毕罗。
伙计打趣道：“这位郎君喜食甜食吗？本店还有些咸鲜的点心，郎君不试试？”
方衡笑着摇了摇头：“人间太苦，得多吃些甜的。”
伙计给方衡斟上一斛酒，应道：“谁说不是呢，受着无穷辛酸苦，还挣不下个小家当，咱这些小人物，可不就是这命吗。”
方衡没有接话，目光越过栏杆，投向远处。
都说，天下之盛扬为首。
可就是这样一座发达、兴旺，让无数人魂牵梦萦，流连忘返的繁城之中，却藏着无数鬼怪妖邪、腌臜勾当！
寄生、鬼虎、红丸主人、厌胜师……
现在又多了个表面光鲜，实则内底一团污秽的武府！
一时间方衡有些分不清，这眼前所见的繁华景象，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为了粉饰肮脏而盖上的一块华幕？
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松醪春，方衡渐渐有些醉了。
好在甜食和酒液，的确让他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待方衡哼着“拨置千忧并百虑，且醉一斛松醪春”，晃悠悠离开归云斋时。
已是华灯渐起，夜幕初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