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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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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宓拉着他上来的时候,范冲已经晕了过去。我看见他鼻梁都青了,还在不停地往外流鼻血,很明显是受了重击。

    我有些尴尬,这个重击显然是来自于我了。不过他也不能怪我,换成谁在水下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是同样的反应,谢宓刚刚不是也把我打昏了嘛。

    我俩好不容易把他弄上岸,他的肚子都起来了,应该是喝了不少的水。当务之急是救他,那就少不得要人工呼吸,谢宓袖手旁观一副摆明了不会动手,看样子只能我来了。

    我倒是没有多嫌弃,毕竟是我差点害了他。我俩一个心肺复苏,一个人工呼吸,配合得还算默契,范冲像一条橡皮人被我俩摆弄来摆弄去,终于醒转。

    重新置身于闷热空气中的感觉真好,我瘫倒在水潭边,一动不想动。

    “什么打算”范冲咳了半天,吐出不少水,嗓子都哑了。

    “回家,我现在只想回家。”我无比怀念自己的摇椅,想在上面躺到天荒地老。

    “那就,有缘再见吧,不过大概率你不想再见到我们了。”

    我想了想,其实我并没有很抗拒再见到他们。当然,下次见面我希望是在文明社会。他俩算是我的童年玩伴,我想我会和他们喝几杯。

    我们在巴丁谭就告了别,我拔着灌铅般的腿挣扎着回到了之前住的院子,这会儿天都快亮了。

    身上的水干了,衣服破破烂烂的,手机砸毛僵的时候摔碎了,烟也被泡烂了。我像是一个被打劫后一穷二白的受害者出现在老板娘面前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很惊讶,而是迅速安排人去做吃的。

    等饭的过程中,我回到房间洗了个澡,瘫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都疼,感觉在冒火。我去找老板娘,张嘴的一刻才发现嗓子都哑了,几乎发不出声来。

    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毛僵在我腿上留下的伤口,虽然用石棺里的水去除了尸毒,但伤口还在,好像发炎了。除了腿上以外,后背上也全是在山体上摩擦出来的细小口子,非常的多,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了。

    吃了东西之后,我的烧依旧没退,但至少能说话了。老板娘毕竟算是陌生人,我也不好让一个女人照顾我,就跟她借了电话,打给了耳钉。这小子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会儿却意外的很有戒备心,他居然以为我是进了传销,想拉他做下线。

    我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让他相信我并没有骗他,承诺了一切费用我报销,让他自己想办法来都安医院找我。

    打了120,被救护车拉到都安瑶族自治县的人民医院,天气炎热的关系,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帮我看诊的医生研究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我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伤口。

    耳钉是第二天来的,见到我的那一刻很是兴奋,他没想到一个旧货店的员工还有公费旅游的机会。我安排他先去给我买手机办卡,用的都是他的花呗,没想到他的额度还挺高。

    重新弄好了微信以后,我先给老板娘转了些钱,把她代付的住院费用还了,多出来的算是感谢她的帮助。随后把手机的花销和这个月的工资转给了耳钉,他拿到钱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老板,你这到底是遭遇了些什么,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我躺在病床上,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短短几天的时间,我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认识了一些不想再见到的人。这种生活很有趣,很震撼,很让人兴奋,可我并不想再经历一次。这几天,就当是一场梦吧。

    看我兴致缺缺,耳钉也没烦我,而是跑去逗医院的小护士。和北方大妞不一样,南方的小姑娘往往更温柔,被耳钉几句话就逗得脸红了。要是给他一个月的时间,非被他拿下不可。

    我的伤只是看起来骇人,其实并不严重,真正要命的毒素已经排干净了。医生给我上了药,也没缠纱布,这么热的天,再捂着的话伤口不容易愈合,打了一天的吊瓶以后烧也退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腻歪得不行,干脆就办了出院,和耳钉在都安找了个小旅店住了下来。

    都安是瑶族自治县,民族特色很重,经常能看见穿少数民族衣服的姑娘在街上卖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招揽顾客的手段,反正生意挺好。

    都安县并不大,地形狭长,南端宽一些,整体形状像是一把锤子。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叫澄江,往南和红水河汇在一起。

    这里的特色小吃很多,应该是离柳州不远的关系,螺蛳粉小店特别多。我和耳钉倒是都能接受,每天早上嗦粉嗦得很开心。这边的螺蛳粉料很足,炸蛋和鸭脚是我的最爱。

    瑶族文化里,密洛陀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都安有一座密洛陀文化公园,我去看了,没什么意思。商业氛围太重,不过是披了一层外衣罢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这几年到处都这么搞,没什么心意。

    我想起山体里遇到的巨尸,和传说中密洛陀的形象很像,很怀疑二者之间的关系。

    因为心情烦闷,我并没有多少玩乐的想法,干脆放耳钉自己去疯。这小子每天泡在一家小酒馆里乐不思蜀,非常幸福。

    明天就要回家了,我想着去邮局看看,买一点明信片回去给朋友,这还是上学时候养成的习惯。这个邮政网点叫迎晖,人不多,现在的人对邮票和明信片的需求非常低了。

    从邮局出来以后,我顺着大桥路一路向东就是澄江,在桥上看日落非常美。

    澄江两岸规划了两条路,根据位置命名,分别叫澄东路和澄西路。我在澄西路和沿江路的交汇处买了点水果,这边的水果非常甜,让人心情都好不少。

    啃着大芒果,站在桥上看日落,黄昏的风吹的人醉醺醺的,我有种想定居在这里的冲动。目光俯视,桥下车来车往,路灯交相辉映,城市的气息让人舒服。

    看着看着,我的目光落在一家店面上。

    看上去像是一家影楼,名字叫竹马映画。店面不大,外墙是一幅巨大的照片,一个女明星笑得非常灿烂。隔着玻璃,里头灯火通明。

    我之所以对它产生了兴趣,是因为这家店的装修,我好像见过。

    店里生意不好,我进屋以后只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电脑后面修图。我环视一周,瞬间明白了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家店我见过,不是真的见过,而是在一张照片上。

    钟馗找我的时候,除了那几盒录像带,最终说服我走这一趟的,就是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我当时以为是书店,现在看来,是店中间的那排架子,上面都是厚厚的相册,做得跟装订书似的。

    “您好,是要拍照片吗?婚纱照?”中年男人注意到了我,他的口音很重,夹杂着方言,很费力才能听懂。

    “不是,老板,我想跟您打听个人。”把我爸的外貌特征描述了一番,老板一脸茫然。

    “没印象。您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了想,那张照片的日期是08年8月4日,老板听了以后就笑了:“那我肯定不知道的。这家店是我前两年新接手的。再说,这么久远的事,就算是上一个老板,也肯定记不得了。”

    他说的对。这事儿确实太久远了。“那您这有之前的老照片吗?”

    听了我的话,老板一愣,神色很古怪地用方言嘀咕了一句什么,见我听不懂,又换成普通话道:“您这是,搞收藏的?”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想啊,去年,好像是去年,我当时想着重新装修一下,就把老照片都收拾出来,有些拍的好的,都贴在玻璃上做展示。有个北京来的大老板,一看就是有钱人,把我店里的老照片都收走了,说是要搞收藏。”老板回忆着细节:“他对风景照没兴趣,就喜欢要人的照片,给了很高的价格。那些照片是上一任留下来的,我打算找时间烧掉的,没想到居然卖了不少钱。你们是同行吧,那您可是来晚了,我这没有老东西了。”

    北京人,有钱,收照片,肯定是钟馗了。

    我有些失望,打算离开,突然又想起一事:“这店的前任老板,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老板是个热心人,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拿了一张名片出来:“那,就是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你是想问问他手里还有没有老照片?”

    我道了谢,客气了几句就告辞了。回到酒店躺在床上,我拿出那张泛黄的名片。名片主人叫李四海,电话打过去,已经是空号了。

    我爸的照片应该就是在这家店里拍的,在他应该已经“死”了的两年后。

    我回忆着那张照片上的细节,他看起来和我印象中没什么变化,只是有些疲惫。现在想来,他当时看的,不是书,而是相册。

    会是谁的照片呢?

    又是谁,给他拍了这张照片呢?

    线索到了李四海的空号就算是断了。我在这里没有熟人,没法打听李四海的下落。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就要回东北,我逼着自己把事情放下不要再想。

    耳钉喝到后半夜才回来,身上都是廉价的香水味,兜里头居然有一条丝袜,也不知道玩的什么花样。第二天起床时候整个人都恹恹的,去河池金城江机场的路上还吐了一滩,味道难闻死了,把司机气的直骂娘。

    在机场吃了两碗小馄饨,他才算回过了魂,嬉皮笑脸地和我扯着闲篇。看得出来他这几天虽然玩得很疯,但收心也收得很快,并没有多少留恋,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也知道这里的瑶族妹子不属于他,开心过就行了。我很欣赏他这一点,活得很是通透。

    飞机在我们这座老城的小机场落地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明明只是离开几天,彷佛过去了很多年。

    老城还是那样,死气沉沉,以农业和工业为基础的东北城市,似乎都是这样子。日子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我们这些普通人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在生活中奔波着,挣扎着,几瓶啤酒下肚以后骂娘,骂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可醒了以后谁也不会提起要离开它的酒话。

    除了卷帘门上多了几张小广告外,我的小店也没有任何变化。走在老街上,我竟然觉得比南方还要热一些。给小王片警送了几张明信片,他算是我在这条街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天气太热,我就穿了个大裤衩,被他注意到了腿上的伤口,我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了。

    我走了以后,耳钉找人把空调修好了,说是好了,其实还是半死不活,冷风时有时无的,出风口的挡板也松动了,一送风就哒哒哒响,我听得闹心,干脆下单订了一台新的,同城配送,速度很快,还包安装包售后。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各行各业的服务水平都上来了。

    空调安好以后,旧的给了耳钉,他家里只有电风扇,尽管是旧的也不嫌弃。他家里孩子多,好几个姐姐在上头,当年为了要他这么一个儿子,老两口被罚了不少钱。耳钉书读得不怎么样,好在道理还是懂一些,这台旧空调搬回去,肯定是要放在老两口那屋的。

    他家在城乡结合部那边,算是郊区,那块儿的人生活最难,既没有城里的铁饭碗,也没有乡下的几亩地,就靠在工地上给人卖苦力才把几个孩子拉扯大。老两口这几年年纪大了,年轻时出的力都变成了缠身的病,平日里就只能靠收废品攒点钱,最大的心愿就是给耳钉攒下买房和娶媳妇的钱。他有一次喝多了,边吐边骂,骂飞涨的房价和彩礼,骂自己没能耐挣大钱,骂完了就哭。

    外卖到了,我俩开了两瓶冰啤酒坐在桌边吃饭,耳钉灌了一口道:“哥,你这趟出门,遇着啥事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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